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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四章 五脏俱全 解语游刃

br>    吴征承诺下的事,二十四桥院开起之后当然免不了这帮兄弟伙常来捧场。吴

    征免了他们的费用,但他们现在俸禄颇高,在营中又没有旁的花费,每一回打赏

    都不少,倒都成了大受姑娘们欢迎的恩客。——谁不喜欢英雄豪杰?尤其是出手

    还大方的英雄豪杰。

    「大人……大人……」突击营已过了cao演时刻,几个大嗓门一喊,全营都知

    道吴征来了。这两年他们也都陆续往吴府拜访过吴征。但在军营还是第一回,将

    士们自发集结,列队,以最正式,也最尊重的方式欢迎吴征到来。

    「各位……」吴征心绪亦激动无比,竟然失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总觉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无奈道:「又不是集结的时辰,好像打扰你们了?散

    了,都散了吧……」

    「哈哈……」将士们哄堂大笑,呼啦啦地如鸟兽散走了个干净。男人之间不

    需要那么多语言,何况谁都看见倪监军站在一旁等候。浑浑噩噩如忘年僧都已决

    不再掺合到两人之间的任何事,何况余人?

    「这帮家伙。」吴征背着手走到女郎身边,这一回来军营,除了从前的恩情

    义气之外还多了一条:授业之恩。柔惜雪是吴征请来的,

    也不止一次说过要谢就

    去谢吴征。那些得了好处的还来不及表达谢意,但卖弄的心思可少不了,像忘年

    僧,墨雨新这些得了好处了,迫不及待施展出新的身法来。

    「我一直在盼着你早些来……」

    倪妙筠只说了一句,眼圈儿就红了。吴征吃了一惊,再与她对视片刻,女郎

    已死死咬着唇瓣强忍着哭泣。若不是在大庭广众,定然已扑到他怀里。

    吴征心存疑惑,宽慰道:「我也在想你,忙完了事立刻就赶来。」

    宽慰的话毫无作用,明显货不对板。倪妙筠全无安慰之意,反而垂下了头,

    双肩频频颤抖,几乎已忍不住哭泣。两人足下加快进了吴征的小院,女郎哇地一

    声低泣,扑在吴征怀里紧紧埋首在他胸前,借着结实肌rou的堵塞,纵声哭了起来。

    不是思念得如此肝肠寸断,女郎的哭声中明显有无数难言却难忍的委屈。吴

    征目瞪口呆,只能紧紧搂着女郎,做她最坚实的依靠,让她纾解心中郁结。

    倪妙筠多日来颇多神伤,心中虽不郁倒也并无大碍。唯独一见吴征,就觉忍

    不住想要大哭一场,在他身边时尽情发泄,也正是足以依靠的人来到才会有的情

    绪。

    女郎哭泣了一阵,哭音渐低,情绪渐复,才觉已被吴征横抱起来放在腿上侧

    坐着被小鸟依人般搂住。宣xiele一回,郁结稍解,顿觉他的怀抱又温柔,又结实,

    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倪妙筠同样思念爱郎,索性就腻在他怀中不肯起来。

    「怎地不问我为什么哭?」

    「啊……不哭了么?」倪妙筠哭了一阵,心头难免积累了些怨气还未散尽,

    扭着娇躯又是不满,又是不依地发泄。吴征装疯卖傻地做幡然醒悟状,让女郎更

    加不依。嗔意渐起,怨气便退,这是此消彼长,甜意nongnong。

    「你是不是笑话人家,那么大了还这样哭。」

    「没有。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有缘由,而且未必好说出来,我才不好直接问呀。」

    吴征把脸贴得近近的,耳朵几乎就在倪妙筠的唇边道:「妙妙自言自语就好,反

    正没旁人听得见。」

    这男子真是足够聪明又贴心,一眼就看穿倪妙筠心中有许多委屈,不说出来

    憋闷得慌,又知这些话会涉及些隐私,未必好说出口。

    「谁要自言自语……」倪妙筠发嗔地亮出银牙,在吴征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却恶狠狠道:「知道不好说出来,就别问!」

    发狠不知道是对吴征窥人隐私,还是对她自己要严守秘密。吴征却松了口气

    地笑了笑,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道:「我不问,妙妙想说的时候就说,莫要自己

    受了委屈。」

    「人家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倪妙筠小嘴一扁一扁,又有泫然欲泣之象,

    嘟着唇又撒了好一会儿娇才渐渐缓和。

    「这些人还好么?」

    「你看人家这样子,当然不好。」

    「额……谁敢欺负倪监军?倪仙子?小五jiejie?」

    「噗嗤,什么小五jiejie,谁教你的来着。没人敢欺负我,也没人会欺负我。」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一来就要打断人的腿,想想还怪不好意思。」

    「你的脸皮比牛的都厚,还不好意思?哎呀,你不要乱摸……」吴征的大手

    开始不安分,女郎虽也思念,但近日来心乱如麻,当下实在没有这份心思。倒是

    被吴征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又毛手毛脚的无赖像给逗得心情一松。

    「好,听娘子的,不乱摸。」吴征抱着温香软玉,心满意足,闭着眼睛轻声

    道:「来前还和我娘商议了一回,看看婚期的事情怎么办才好。我们的意思一样,

    妙妙是倪府的女儿,不能在我这受了委屈。现下cao办婚事的时机还不好,但是名

    分得先定下来,否则日子长了该有人闲言闲语。择个近期的良辰吉日,我就去找

    倪大学士提亲如何?」

    「关人家什么事。」倪妙筠面色绯红,两人早已做了夫妻,可一说此事还是

    觉得满心羞涩难言,手足无措。

    「也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倪大学士点头才是头等大事。」吴征一本正经

    道:「妙妙嘛,听他爹爹的就成。」

    「还要我掌门师姐同意。」倪妙筠已经声若猫叫,主见却还有,忙不迭又补

    了一句。

    「那是那是。」柔惜雪待倪妙筠不仅是掌门师姐,也形同授业之师,倪妙筠

    一身武功大半都是柔惜雪传授。倪妙筠待她感情深,报恩之心多也是情理之中。

    吴征欣然同意,相比起倪大学士,要过柔惜雪这一关在目前而言再也简单不过:

    「柔掌门还没安歇吧?我这就去找她谈谈。」

    「别!」倪妙筠面色又一红,抿了抿唇道:「师姐怎会不来迎接你?她刚巧

    在沐浴。啊哟……」

    女郎从吴征

    怀里跳了起来。近日服侍柔惜雪都让倪妙筠亲手接了过来,全然

    不假手侍者。柔惜雪沐浴前她虽已备好一切,但是还要陪着她安歇入眠。除了柔

    惜雪沐浴时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场之外,倪妙筠随时都跟着她,唯恐她又做出当日

    强运真气的傻事来。

    「师姐该沐浴完了,我去找她。」与爱郎一阵亲昵,居然忘了这件大事,倪

    妙筠急急迈开长腿向柔惜雪居住的小院奔去。吴征怀中陡然一轻,曼妙娇躯像是

    忽然消散了一样,只剩一片温柔。他无奈地摇摇头,远远地跟随。

    按女郎的说法,柔惜雪该当刚沐浴完毕,吴征不好冒昧进入,只得等在院门

    口。候了片刻,隐隐听见院子里有窃窃私语之声。吴征心中暗自思量,倪妙筠在

    军营中别无他事,先前的委屈八成是因为柔惜雪之故。不知道是柔惜雪做了什么,

    还是说了什么,让倪妙筠如此伤痛。

    历事越多,吴征的思维也越发缜密。柔惜雪这人待同门一片真心赤诚是假不

    了的,看天阴门从上到下无人不尊重她。索雨珊为了她情愿以身饲虎,甚至坐化。

    再看故去的柳寄芙,郑寒岚等人,尚存的倪妙筠与冷月玦,待柔惜雪已不是简单

    的同门长辈之情。

    尤其柔惜雪威震天下时,她们是这样,柔惜雪失了一身武功变作个普通女子,

    她们还是如此。就连祝雅瞳从前必须从权时与她站在对立的一面,两人颇多龃龉。

    与吴征相认化开症结之后,也同样以掌门师姐待之,从不轻慢。

    倪妙筠如此伤心与委屈,当时柔惜雪受了委屈之故!

    吴征心中一动,一时想通,还待再想想柔惜雪又受了什么委屈,就听房门开

    了又闭的房门闭了又开。两对莲步游移之声,一对轻,若有若无,一对沉,如石

    拄地。吴征心中再一动,眼前豁然开朗。

    院门也开,柔惜雪双手合十满面歉意道:「不知恩公今日来营,贫尼未曾迎

    迓,罪过,罪过。」她鞠了一躬,又道:「贫尼刚巧沐浴更衣,如礼佛之前,愿

    恩公福星高照。」

    佛门自有佛门的道理,连说些告罪,祝福的场面话在逻辑和方法上与常人也

    大有不同,让吴征愕然间,生起隔行如隔山之感。若不是久在佛门,说不出这样

    的弯弯绕绕。若不是久在佛门又常年迎来送往,场面之事精熟,也说不出这样让

    人指摘不出毛病,还大为受用的话来。

    「柔掌门再这样,晚辈就只好告退,从此之后敬而远之了。」吴征说的还是

    恩公二字,他实在不太吃得消这类敬语,给人一种生分,或是无法平等交流之感。

    柔惜雪再合十一礼,不敢再称恩公,向旁一让举手相迎道:「吴先生请。」

    稍微好点,也没好到哪里去。吴征撇了撇嘴,没法再计较下去是其一,目光

    忍不住在柔惜雪身上打转是其二。

    常言女子沐浴之后如出水芙蓉,除了肌肤饱滋春露之后格外地细腻水弹之外,

    一头青丝瀑布般洒下,湿漉漉地如云如雾,更增风姿。柔惜雪剃度出家,顶上光

    洁一片,原本缺了这份美感。可她姿色绝美,常年诵念佛经让面容在日常十分恬

    淡柔和之外,肌肤更是皙透莹洁,射出一股半透明的玉质光泽。在她刚刚沐浴之

    后,更显别样的柔美与面上难掩的病态。

    柔惜雪虽武功全失,身体却已调养停当,除了丹田经脉受损练不得武功,也

    比常人的力量更加弱些之外,并无其他问题。可现下的她面色有些发青,手掌,

    脖颈等裸出之处亦肤光暗淡,甚至一抹红唇都比前段时日苍白许多。——简直和

    她不覆青丝的头顶一样白。

    「柔掌门近来辛苦了。」吴征目光在倪妙筠脸上一瞟,见女郎眉间一片忧愁,

    就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并未直接挑明,道:「是不是被这帮人的悟性给气

    着了?」

    柔惜雪教授的徒弟,像倪妙筠,冷月玦都是绝顶天赋的人物,其余几位师妹

    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营中的豪杰虽然不弱,但是和她们比起来实在有云泥之别。

    吴征一番话让二女都露齿一笑,柔惜雪摇了摇头面露莞尔道:「还好还好,

    多说几遍都能听懂,也算不错。」

    「看来柔掌门待他们够耐心,教武功时心情也不错,那……柔掌门的伤就不

    由此处而起了?晚辈冒昧,请柔掌门伸手,晚辈为你把个脉。」吴征的医术照道

    理堪称世间无双,但是除了包扎外伤之术外,其余的本领无从发挥。这些年随着

    修为越来越深,对【道理诀】的体悟也越来越透,甚至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

    势,才渐渐将脑海中的医术与现有的条件一点一点结合起来。

    柔惜雪的伤他从未看过,也知道丹田经脉受损难以痊愈,的确已宣判了她终

    身无法练

    武。吴征也没有解决之方,但是柔惜雪现下看着病体恹恹,倪妙筠方才

    哭得那般伤心,吴征就不能袖手旁观。

    「唔……」柔惜雪头一低,面色一沉,其声哀怨凄婉,似叹息,似嗤笑,竟

    有种万念俱灰,百无聊赖的模样。她一卷袖管,大喇喇地翻腕伸手:「多谢,贫

    尼的身体贫尼清楚,其实不好饶吴先生多费心的。」

    皓腕莹白,即使在病中也柔美得令人无法逼视。吴征闭上眼伸出二指,搭在

    柔惜雪的脉门上。两指指尖轻轻点在脉门,脉搏一振一振间竟然险些将手指震开。

    ——自不是她虚弱的脉门多么有力,而是刚沐浴过的肌肤异常柔润滑腻,几乎滑

    不留手。若有若无的脉搏一弹,手指一个不慎就要被弹滑开去。

    吴征感受片刻收回了手,思忖良久又道:「我会试运一些内力,若有不适,

    柔掌门请明言,也请柔掌门气定神闲,万勿贸然运气。」

    「是,有劳。」柔惜雪又伸出手来。

    吴征却未运功,目光一抬,先看倪妙筠。女郎一脸紧张,樱唇微微扇动,似

    是强忍着阻止吴征行险。之所以还能忍耐,还是对吴征的信任。她深知若没有把

    握,吴征不会胡来,他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让女郎不必担忧,运起内力进入柔惜雪的经脉,自己

    不仅有把握,还会非常小心。

    再看柔惜雪,她面上无悲无喜。

    这是一幅难以形容的神态,和常人的无悲无喜不同,佛门弟子的这副神情分

    外地恬淡而超脱。超脱到以柔惜雪这样的姿色,她细柳长眉,杏目含春,鼻梁秀

    挺,可恬淡之色与时常的低眉顺眼,让五官上的锐利由此被调和。这样的反差分

    明极具魅力,不愧绝色之姿,可是多看片刻会让你觉得仿佛再看着一片虚无。

    吴征很少看见这样的神态,唯一的一次却刻骨铭心!那是索雨珊说完了所有

    的话,心愿全了的坐化之前才有的无。

    他心中一痛!

    索雨珊因眼前的女尼而死,孟永淑因眼前的女尼在人间炼狱二十载而死。孟

    永淑从前是长枝派众星捧月的女徒,有名的美人。索雨珊的姿色虽不及倪,冷,

    柔这样的绝色,在天阴门里也在柳寄芙,郑寒岚等人之上。错不在柔惜雪,而在

    贼党!索雨珊坐化,孟永淑惨死,因此事件相关联的三人,只剩下这个失去了武

    功的女尼还活着。可她现下再度露出这等虚无的神态,可知她即使尚未万念俱灰,

    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已然不多。

    或许她还想咬牙活下去,活到替各位死去的同门亲眼看着贼党覆灭。可贼党

    覆灭之后呢?她又靠着什么信念活下去?倪妙筠与冷月玦又会多么伤心?被贼党

    害死的人已经够多,已经太多……

    吴征深吸了口气,运起一丝内力,再度按上柔惜雪的脉门。他闭上了眼,脑

    海里率先浮现的是在这个世界所学,人体错综复杂的经脉,此后则是记忆里,来

    自另一个世界的细胞与神经。除掉旁枝末节,最终只留下整幅经脉与经脉附近的

    细胞与神经。

    吴征睁眼与柔惜雪对视,柔惜雪点了点头,也闭上了眼,仿佛在佛前入了定。

    顺着腕脉渡入一丝内力,吴征小心翼翼地将这丝内力顺着经脉旁的神经与细胞慢

    慢前行。

    只见一眨眼的功夫,吴征的鬓角就滴下豆大的汗珠。而柔惜雪光洁的头顶也

    忽然间满是香汗。倪妙筠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紧张得握紧了双拳,一个声音在心

    中大叫:「掌门师姐没有吐血,没有吐血……」

    柔惜雪经脉与丹田受创,只要稍微运功,内力从这些创口处涌出,不仅让经

    脉丹田伤上加伤,更会让身体大受内伤。吴征的模样虽凝肃,柔惜雪的香汗之多

    虽吓人,但她居然没有吐血。比起前几日来她想尽了办法仍束手无策,已然强的

    太多。

    女郎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丁点声息,唯恐有人打扰,踮着足尖腾云驾雾般

    跃出小院。只见不仅四下无人,整座突击营里灯火寂寂,仿佛将士们都人间消失

    了一般。她脸上一红,深知这是将士们知道吴倪二人恋情正热,唯恐打扰了他们。

    倪妙筠没有想到,吴征也没有想到。饶是他有无数的猜测和准备,还是没想

    到居然如此顺利,也没想到居然如此艰难。

    柔惜雪的经脉再也容不得半点内力通过,她强行欲提真气,导致破损的经脉

    再度大损。比起上一回重伤,这一次虽轻,但她已十分虚弱的身体更加煎熬,也

    更容易留下病根。吴征也不能将内力透入她的经脉,转而顺着经脉周围的细胞与

    神经游走。

    说顺利,是这个方法准准命中!内力顺着细胞与神经不仅全无阻碍地通行,

    更不

    伤柔惜雪的经脉分毫。说艰难,则是柔惜雪经脉受创之多,之重触目惊心。

    十二品高手的强悍非常人所能猜度,祝雅瞳在桃花山夜战八方,也是一身重创,

    不久就能恢复如初。能让同为十二品高手的柔惜雪武功全失,伤势之重可想而知。

    这些伤势都是难以愈合不说,柔惜雪强提真气,又撕裂加重了几处伤口。吴

    征感知着这些伤口,可谓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慎惹下大祸,简直比自己运功冲

    关还要聚精会神。

    吴征顷刻间汗如雨下,柔惜雪也是大汗淋漓。那丝内力若有若无,在往日自

    己根本看不上。可是它居然就在自己的身体里穿行,虽慢,却畅通无阻。她牙关

    打颤,几乎想兴奋得放声高呼,内力在自己身体里穿行而不使自己受伤,已经两

    年余没有了。

    从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几乎让她珠泪坠落。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

    必须忍耐,不能动,甚至不能欣喜。她能感知这股内力如此犹豫,如此谨小慎微,

    如此艰难地探索着前行,终于停在一处创伤边。

    这是一处伤上加伤,创口又扩大了几许。残破的经脉即使愈合也不能再承受

    内力奔涌,可是就像断裂的骨头,接上长完之后在力量与灵巧等方面必然不如从

    前,好歹行动如常。但若不管不顾,骨头长得歪了,这一段肢体可就彻底废了。

    柔惜雪的这一处伤就几乎大到难以自愈的程度。吴征暗自叹息,觉得这女尼

    这般蛮干实在划不来,又怜她功力尽丧之后的可悲。奇妙的是,这番心意几乎在

    一瞬间就顺着这股内力为柔惜雪所感知。

    内功修为源于丹田,长于心境。这股内力在吴征心湖泛起波澜的那一刻,此

    前的犹豫与谨小慎微,正因这股怜惜之意的注入变得倍加温柔而温暖。

    柔惜雪运不得内力,无从回应,只在心底升起奇妙的感觉。她知道吴征待自

    己更多是可怜和同情,也知道吴征需要自己传授武功的能耐。可是被一名男子从

    心底怜惜的感觉前所未有,那股细若游丝,若有若无的丁点内力,就像烈阳下的

    海水,温暖而宽阔。

    内力一点一点地靠近经脉创口,十分精准地停在创口旁的每一个细胞上,却

    又不触及经脉。剧痛未至,留在细胞里的内力保护着这处创口,又一点一点地滋

    养着伤患。吴征的方法并不高明,也不复杂,只是相当于皮肤上划了道伤口,他

    给贴上了张创口贴。但是对于柔惜雪而言,这张创口贴却能给她羸弱的身体帮上

    大忙。

    确认无虞之后,内力继续游走,寻找着下一处创口。柔惜雪难以想象吴征用

    了什么样神乎其神的方法,为何内力可以游走于经脉之外,还能循规蹈矩,毫无

    失控的征兆。她只知道,这股内力侵入自己的身体,却用最温柔,最体贴的方式

    治疗着身体里的千疮百孔。

    二十年来,她卯足了劲,鼓足所有的勇气,像佛陀一样顶天立地。又以自己

    柔弱却坚实的背脊,承受着魔头的肆虐。扛下一切苦难,只为保护面前的门派,

    同门。她没有喊过苦和累,无论后背多么锥心刺骨地剧痛,她都面对同门微笑着,

    呵护她们成长。可是内心深处,她的苦和累又有谁知道?

    尊重她的同门不知魔头的存在,也无力为她分忧。待得她们终于知道自己所

    承受的一切苦难,顶天立地的柔弱女子已然再也支撑不住倒地。带着一身的伤痕,

    普天之下束手无策。

    双手合十着默念着经文时,她也想过有朝一日佛光普照,渡世间一切灾厄,

    让自己不要那么苦,那么难。可是从来没有。等她倒下之后,天光似才露了一线,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不仅助她重建了宗门,还寻摸到了能治疗自己伤势的方法。

    虽然这种方法只能助力经脉愈合,并不能让自己恢复武功。可是能让自己少

    一分苦痛,时光似乎没有那么暗淡……宗门已重立起根基之地,天阴门还会慢慢

    地蓬勃兴旺起来……他会帮我……

    迷迷糊糊之间,吴征无力地垂下手臂撤回内力,柔惜雪头一歪沉沉睡去,幸

    有倪妙筠全神贯注在旁,将他二人轻轻接在怀里。

    柔惜雪像喝醉了酒一样,几乎不省人事,吴征则是大口大口地喘息,汗出如

    浆,连地上都湿了一片。

    「没事,扶你师姐去睡下就好,我不要紧。」相比起体力的疲劳,吴征的脑

    海里似有千万根针在扎,头疼欲裂才是巨大的煎熬。这是精力消耗过甚,累得几

    乎晕去。

    「你等我。」倪妙筠知道不可延误,慌忙抱起柔惜雪进屋安顿好了之后,拔

    腿就返回吴征身边,搀扶着他回到自家院内,也让他躺好。

    柔软的小手抵在顶门,两根纤纤玉指揉按着太阳xue,针扎般的

    疼痛舒缓了些

    许。吴征体力无忧,可是这般尤有余力之下,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的还是第一回。

    他歇了片刻,干着嗓子道:「你师姐的伤应该能好得快些了。哎哟……」

    倒不是偷jian耍滑,两句话就说得几乎抽冷气,吴征确实累得狠了。倪妙筠俏

    目含泪道:「不必说,你歇着就好。」

    「不说你能安心么?可不提心吊胆一个晚上胡思乱想?」吴征歇了片刻凝聚

    精力,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你想问我她的经脉能不能复原。我现下知道的,不

    能。我只能助她的经脉快些愈合,但是你知道这种东西,就像竹筒裂了一大块,

    我拿张纸糊上可以,一旦内息奔涌,还是得裂,这是其一。其二,她伤得最重的

    在丹田,丹田不像经脉如竹筒,我能帮着愈合。丹田就像一片漩涡,我也没有办

    法……」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很好了,掌门师姐照料我们这么久,现下我来帮她

    完成未了的心愿就是。」倪妙筠虽还是略觉失望,但听得经脉伤势能有好处,已

    是十分好的结果。她更加心疼吴征,手上按揉得越发轻重适宜。

    「不仅是这样,我总觉得有一样你们得小心些。」吴征一句三喘,又停了停

    才道:「她是不是强提真气,才又导致经脉大损的?从前她一定不会这样蛮干对

    不?一个人总是绷着一根弦,绷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她无比强大,也无比坚韧。

    可是一旦弦断了,整个人都会改变。接下来她可能会越发敏感,脆弱,动不动就

    孤注一掷地赌博,赌命,你们一定得小心。」

    信念的崩塌会改变一个人,比如争夺天下者失败之后,会变成一个醉生梦死

    的酒rou之徒。人性如此,坚强如柔惜雪也不会例外。

    倪妙筠抽泣着道:「我也知道,掌门师姐近来就是越发脆弱了。可是,可是,

    该怎么办才好……」

    「平日多看着她,小心她做傻事。另外,多找点有意义的事情给她做,让她

    没工夫胡思乱想,算是个补救的办法。」吴征皱着眉头,抬臂与倪妙筠的手握了

    握,道:「我没事,你去陪她吧。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就来喊我,我……累死了…

    …」就此脑袋一歪,也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