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日复一日进行工作、吃饭、睡觉,第二日按时起床,继续往复这个循环。 莱欧斯利对着桌面上的文件发呆。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握钢笔,大脑逐渐进入某种思绪发散的状态,连笔尖上的墨水晕染了文件也依然没有回过神。 意识如温润的潮水从这头划向那头,模糊朦胧的画面时而出现在脑海中,虚无缥缈的感觉像是眼前这耀眼的日光,他伸手穿过鎏金的光,竟是一丝都抓不进手心里。 摆钟发出沉郁聒噪的声响,将淹没在意识海里的莱欧斯利扯了回来。 男人赶紧收回深入白纸里的笔尖,他无奈地重新打印一份,在等待打印机工作的时间里,他无声地叹息。 “又走神了……难道是最近没休息好吗……”拇指指腹揉捏着鼻梁,微疼的钝痛令他精神几分,莱欧斯利看向自宽阔的窗户投射进来的璀璨金光,虚浮的尘点如星光流动在空气中,莱欧斯利拿走新打印出来的文件,这次他聚精会神地一页页看完,在最后一页签上名字,然后如其他文件的命运一般,放在了左侧那一摞里。 摆钟指向午饭时间,莱欧斯利大呼出口气,让自己整个人都放轻松,他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在准备离开前,他惯性地回头望向沙发的位置,几欲出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受控制且奇怪,但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沙发,他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人会和他一起出门吃饭。 怎么回事? 这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他以为自己受重伤时磕着脑袋失忆了,但是翻过所有病例,自己并没有额头受伤的记录。 排除这一点,莱欧斯利还考虑过灵异事件,尽管他不是个完全支持唯物主义的人,但要是有哪个灵体会跟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会有肩膀一边沉的感觉? 可是他浑身轻松,压根没觉得头昏脑涨。 不然找希格雯做个全身检查看看,如果真是有什么病症,提前治疗总归是没错的。 打定主意的典狱长这次没再回头,披上外套,他跟着电梯一圈一圈地绕到食堂的楼层。 路过的警卫和文官向他打招呼。 莱欧斯利一一回应,他挂上欣然微笑的表情,来到餐厅排队的位置,他习惯性地会在这时刷会手机,可是当他拿出来手机,又觉得很茫然。 刷手机看什么呢? 里面没有什么存货,更没有推荐的好文章,这台手机对他来说似乎只有接打电话的功能,但莱欧斯利明明记得有一些存档书籍的软件,可里面的阅读日期还是去年九月份。 已经那么久没看过书了吗? 这一点好像真的没有印象了。 排队马上轮到自己,莱欧斯利随心点了几个菜,在他伸手端盘子的时候,那位厨师问他:“典狱长,还想吃鱼吗?这次有新货来,是跟之前一样的海鱼,要来点吗?” “哦?”莱欧斯利上下打量起厨师,他的疑虑让他瞬间职业病发作,他问,“是什么样的海鱼?” “是巴浪鱼和鲳鱼,但是您更喜欢巴浪鱼,每次都会点十几条。”厨师热情地说。 男人眯起眼睛审视对方:“可我明确记得,我没有吃鱼的喜好,兴许是我朋友多,给哪个好友点的鱼吧,是吗?” 厨师被典狱长的表情吓了一跳,他骤然想起副官希格雯的嘱咐,连忙点头:“对对,应该是外来的客人来找您时点的,我也没注意看,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啊典狱长。” 莱欧斯利的沉默顷刻间被笑容驱散,他摇摇头说了声“没事”,转身端着盘子离开了。 有问题。 首先排除梅罗彼得要塞出现间谍的可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经由自己的手过一遍,而且一个普通的厨师根本接触不到机密信息,他的关系网极其简单,所以他没可能是间谍。 但是与他对话时,对方的表情极其不自然,似乎对自己有所隐瞒,可是只是一条鱼而已,其中能藏有什么信息? 他刚才试探性地问是否是朋友的喜好,厨师回答他是外来的客人,这说明的确有人跟自己一起过来吃饭,但不是外来者,有可能是客人,也许是关系亲密的好友,不过莱欧斯利是个独来独往的人,能近他身的,除了副官可没别人了。 希格雯和扎克也没有吃鱼的习惯。 再结合近期的违和之处,莱欧斯利认为,确实有人和他一起共事过,但他翻遍了脑海各个角落也找不到这个人的存在,恐怕这里面的猫腻有很多。 会把自己都隐瞒进去的事,应当不是小事。 莱欧斯利打定主意要查出这个人的身份。 他没有兴师动众地告诉副官和私人部队,莱欧斯利优先从自己身边找起,能让他产生惯性动作的人,肯定不会只待在自己身边一两天。 文件堆积在桌面上,典狱长坐在沙发上,那两条健壮的长腿交叠在一起,他打开手机,从电话联系人找起,果然被他发现了几个陌生名字的号码。 “Arecino,迪克……”手指继续向下滑动,“芙宁娜骑士?我什么时候加过她的号码?” 莱欧斯利仅有和她接触过的印象是处理有关违规cao作人体实验的阿克尔骑士时到市政区开会和她有过照面,但和她的关系有密切到交换号码的程度吗? 很显然,拥有实权的监狱头子应该是所有骑士的观察对象,他们尽管会有意无意地释放善意拉拢莱欧斯利,不过另一方面,也要防备他和其他骑士同流合污,因此,骑士不会将私人号码交给一个随时会反叛他的人。 蜜色的手指向下滑动,灰蓝色的眼珠被手机光亮照出一个长方形的亮片,这时,他捕捉到某一个号码,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没过几秒,它舒张开来,像是无视了这个名字一样划了过去。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任何意识。 “看来只有这个骑士比较奇怪,找时间查一查。”莱欧斯利并没把这件事拖延到几天以后,他立刻拨了过去,只是那头显示这是空号。 看来之前的猜测有问题,兴许这位吊儿郎当的骑士只是拿他涮着玩。 不过任何脱离掌控的事都不是上位者乐意见到的,莱欧斯利稍微感到心烦,但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瞬间想起来这一切。 手机里能探查的地方还有很多。 比如,相册、聊天记录、近期消费,以及各个软件的细节。 打开相册,他第一眼就被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吸引了。 是一个人的背影,地点是他家的厨房,他应该站在厨房门外拍摄的。照片里的人有一头银白色的及臀长发,那鲜亮的光泽看起来十分柔软,莱欧斯利注意到这人穿着一身家居服和围裙,深灰色的宽大围裙很显然不是这个人的尺寸,男人对它有印象,这是他刚买下这栋别墅时置备的围裙,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穿。 长发完全遮挡了面部,莱欧斯利压根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拍摄了这张照片。 详细信息里写明了它拍摄于跨年夜的晚上。 但仔细想想,按照往常的经验,莱欧斯利应该会在办公室坐一整天,然后凌晨一两点驱车回家。 他没有过年的习惯。 毕竟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什么好过的。 “好朋友能亲密到住在家里,还会下厨做饭,这样的人……”男人用指尖轻点那长发的尾尖,他轻笑,“扎克和希格雯一定知道些什么。” 莱欧斯利没着急把他们喊过来质问,这天下午他翘班回家,依照相片里的人穿的那身衣服到处寻找起来。 翻箱倒柜,他从卧室找到二楼客房,白忙一场,什么都没找到。 胸口忽然产生一阵心慌感,男人站在楼梯的正中央,目视前方的大门。 “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他喃喃自语,缓慢地迈开步子下楼。 他走到厨房前,站在照片所示的位置上,惝恍迷离地注视厨房中的柜台和炉灶。 这里,怎么会有人在呢? 家里始终就他一个人住,他怎么可能同意随便新认识的朋友住进家里? 这太迷幻了,太不真实了。 莱欧斯利重新打开手机,望向照片里的那个人,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他是一张白纸,他对这个人没有一个理解性的概念,没有认识性的轮廓,如果照片不是在自己的手机里,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真相兴许就仅有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但他就是捅不破,也找寻不到要领。 重复性的一天再次过去,男人躺在床上夜不成寐。 第二天一早,莱欧斯利匆忙赶到梅罗彼得要塞,他隐秘地把扎克叫进办公室,和他“聊天”了一上午。 下午两点把他放出来,莱欧斯利的脸黑了一半。 尽管知道扎克能做到对保密事项的忠诚性,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问三不知,除了工作,什么也不知道! 莱欧斯利只能从细微的表情来判断他是否知晓其中的情况,但再详细的东西,根本问不出来。 而且副官又不是罪犯,他要是真不想说,莱欧斯利拿他一点辙也没有。 下午被叫进去的是希格雯。 有了上午的前车之鉴,莱欧斯利没再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坐吧,希格雯。”莱欧斯利在沙发前摆弄他那些茶具,副官进来的时候,茶刚刚煮好,他倒了一小杯给希格雯,接着继续做壶开水。 少女紧张地咽口唾沫,讪讪地坐在了最外面的单人沙发上。 “您找我有什么事?” 莱欧斯利说话的方式很放松:“是有一件事想咨询一下你的意见,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夜里总是做噩梦,有个头发很长的人天天在梦里找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希格雯支支吾吾地说:“典狱长,您怕不是撞鬼了吧。” “你们做科学实验的人还信玄学?” 希格雯煞有其事地点头:“该信还是得信的,做不出来实验,没准儿拜一拜就出结果了。” 莱欧斯利挑眉说:“那你说说,他为什么找我?” 希格雯为难地说:“那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莱欧斯利给她描述:“梦里那个人是个男生,我印象里他的头发很长,长到大腿根,银发,他很亲近我,有时相处甚至会超过一般朋友的距离……” 他边说边注意希格雯的表情,灰蓝色的瞳眸捕捉到了副官的慌乱,但看她故作镇定的模样,莱欧斯利笑出声,打趣道:“要不是做梦,我还以为我有了个Omega呢。” 砰的一声,希格雯手里的茶杯掉在了茶几上。 “怎么了?”男人掀起愉悦的唇角。 希格雯忙乱地摇头:“没什么,我觉得典狱长您就是胡思乱想,一会我回去给您开点安神补气的药,也许今天就没什么鬼怪来找您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副官再怎么样也只是替监狱头子做事,希格雯已经顶不住莱欧斯利的言语和精神攻击了! 真是恐怖啊,这个男人! 希格雯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笑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您交给我的外派任务还没完成,这事儿挺急呢。” 莱欧斯利抬眼望向摆钟,他点头同意:“那行,你去吧,晚点的时候让人把药给我拿过来。” “好,好的!” 办公室的门匆忙被关上,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面色阴沉。 一个两个都瞒着他做事,胆子肥了。 莱欧斯利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他端详其中的纹路,扯开嘴角轻笑。 “原来是个Omega啊……”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拽过外套穿上,“看来不得不往安保局走一趟了。” 真相,一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