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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冯家父子卑躬屈膝赔礼,曹谨行强忍不耐接受

    “曹公。”

    王文政手提着一个纸包过了几道门,先去直房把衣裳换掉,染了那人血的靴子,他嫌脏。来到司礼监正厅,曹谨行正坐在竹椅上阅览文书,见他来了,放下书卷问道:“今儿个巡视时间有些久啊,怎么?遇到事了?”

    王文政把纸包放在案上,“遇到乌苏娜,这是她叫我带给您的。”

    “合着遇到她了?”曹谨行低笑一声,“她在府里闲不住,麻烦你了文政。”说着他解开了纸包上的绳子,“我看看她托你给我带什么了。”

    “点心。”

    乌苏娜原本是要留王文政一块儿吃的,可他不爱吃,就顺道帮她拿去给曹谨行,正好他还要去司礼监处理公务。

    “这不是府里丫头的手艺吗?”他打开一看再熟悉不过,借花献佛倒是有她的,捻了一块吃就甜得他赶快饮口茶,把口腔里过分的甜味打下去。

    “是不是长大了你们就不爱吃甜品?甜品明明很好吃!你们都不会吃。她是这样说的。”

    王文政把乌苏娜的原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曹谨行,曹谨行听了只摇头,笑道:“不是长大了不爱吃,是你我原本就吃不惯,王公和承芳倒是爱吃甜的,乌苏娜和他们倒可以交流交流。”

    闲话叙完,王文政给曹谨行说了今天冯梦浓一事,叫他留意。

    曹谨行听到“冯梦浓”这个名字,就想到当初和他对话那种无法呼吸之感,“……嗯。”

    不出王文政所料,就在当晚,冯梦浓就被他爹拽着到曹府登门致歉来了。

    “冯尚书,这大热天的,您不在自个府里纳凉解暑,来咱这儿有何贵干?”虽早知他来意,曹谨行还是要做出这番姿态,其实他连这几句场面话都懒得说,直接想把这父子俩赶走。

    “曹掌印,我这蠢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对您妄自评说,是我教子无方,是我之过啊!”

    这位冯尚书说着说着还隐隐有哭腔,引得曹谨行一阵内心恶寒。他瞥了眼在他父亲身后低着头,但是眼睛还是不老实,以为自己没注意他,就一直打量自己的冯梦浓。父与子,竟然可以相差这么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还好自己没孩子,要是自己孩子这般愚钝还不得气死。

    曹谨行并没接他的话,不咸不淡说了句:“后辈的无心之语,还烦得尚书亲自来我府上,您可真是爱子心切啊。”

    那冯尚书暗自咬牙,像是做了极大决定,扑腾一声自己就在曹谨行面前双膝跪下,还好这是曹府的待客厅,没别人看见。冯梦浓见他父亲跪下,他连忙也赶紧跟着跪下。

    冯尚书语带泣声:“谁不知道曹掌印在内廷殚精竭虑,不辞辛劳,没有曹掌印从中调和,哪有我们外廷活路!”

    曹谨行抿了口茶,面上微笑,继续听他拍马屁。

    “您的难处苦处我们这些朝臣都懂,”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这儿子资质愚钝,多年读书下来只考了个贡生就再不能更近一步,他没做过官,根本不了解您的为人,知道个魏忠贤就拿您比魏,实在是…实在是太混账了!”

    表演结束,曹谨行在想精湛的演技是不是大明官员上任所必备?他点头表示认可:“可以了,冯尚书和您的宝贝儿子都起来吧。咱家的膝盖不值钱,您的膝盖下可有黄金万两,要让别人看见,免不得又要被说阉竖弄权了。”

    冯尚书一脸尴尬僵笑起身,顺便手在背后拍了冯梦浓一把,示意他上前。

    “晚生梦浓,今早口出无知无畏之狂言,话即出口,梦浓已是后悔难当,可惜出口之言不能收回,梦浓只能这里给掌印赔不是,望掌印原谅梦浓的愚笨。”

    说罢他深深作了一揖,眼中再不复上午张狂,有的只是对权力的顺服。

    不过曹谨行不管他是真心假意,一个后生的几句话,他确实是没放眼里,也就不存在什么原谅。想是冯梦浓父亲认为中官都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唯恐他报复才赶忙过来道歉。

    曹谨行端坐着受了冯梦浓这一拜,只觉他们未免太高看他们自个儿,冯梦浓也配他出手报复,“冯公子这是折煞咱家,咱家在御前不是你父对你说得那般手眼通天,只不过和万岁说几句话方便些罢了。所以,你和冯尚书两颗心就放肚子里去,提心吊胆了整日,也怪累的。”

    “是…是…”

    冯父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只顾着回着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

    “刚刚听尚书讲,冯公子至今还是一介贡生?”曹谨行打断欲起身告辞的冯父,关心起冯梦浓的仕途。

    谈起这个,冯梦浓脸上只有难堪,他只小声回了是。

    “不应该啊?我观冯公子虽青春年少,却气度不凡,才思敏捷。而且这应该是你我第二次见面,冯公子,我记得你在两年前就立志做天下第一书家,区区八股文你竟不愿写?”曹谨行给足了他面子,硬是把不会说成不愿,这却叫冯梦浓更为羞耻。

    “我…我适应不了科考……”

    冯梦浓以为曹谨行在羞辱他,这是他最大的痛楚。读书写书,本是他最骄傲的长处,可是他却连进士都考不上,他父亲当年可是榜眼啊!

    曹谨行不理冯梦浓眼里藏不住的难堪,转眼对冯父道:“冯尚书,我观冯公子志不在此,留在京城,这于他而言不是个好地方,他的满腹文章无处书,不如去江南吧。”

    冯父抚须道:“我也正有此意。”这话倒是他真心,“犬子生性单纯,说不好听的也就是一根筋,京城不适合他。”他的性子,今天惹了曹谨行,明天就敢给皇帝死柬,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要护好了。

    曹谨行再看向冯梦浓,“冯公子,你想写才子佳人的文章,在江南会找到你想要的。”

    “多谢曹掌印指点。”

    曹谨行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留他们,乌苏娜从内堂出来,没好气地说着:“可算走了。”

    曹谨行问道:“你不是说见他就烦吗?我叫那小子离开京城,你可满意?”

    “哼!”乌苏娜扯了下嘴角,她想到今早冯梦浓那嘴脸她都恨不得给他撕烂,“我无所谓,关键是他那么说你!他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曹谨行轻轻说道:“乌苏娜,其实他说得没错。我现在是皇帝身边站得最近的奴婢,古往今来,权宦大多都惨淡收场,你明白吗?”

    乌苏娜瞬间理解他话中含义,答非所问回了句:“我不走,你赶不走我的。”

    曹谨行抚顺了她的金发,“我哪舍得我的金毛狗儿走呢?”只是这话也是真心,也是无奈。他怎么舍得她走?可他更不愿看她被自己禁锢,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上。

    “你最好是!你若是丢了我,我可是会追着咬人的!”乌苏娜做出一个凶狠呲牙的表情,做着做着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曹谨行搂过她的腰,轻吻住她的发额,“那可要牢牢看住。”

    乌苏娜只是笑着往他怀里蹭,此刻曹府的时间,像是被永恒定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