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黄昏(34)湖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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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24日 34、湖坊 浙江南部,开化战场。 开化隶属于衢州,浙、闽、赣三省通衢之地。本该是富庶繁华的江南,这时 却变成了人间炼狱,尸体互相枕藉,rou焦味和硝烟味弥漫在阴沉的上空,挥之不 散。翠绿色的山河已经血染,在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天地间腐烂发臭。 刘明珍骑在战马上,马蹄踩踏着破碎的尸体缓缓前行。忽然,他停住了。 他看到还有一面杏黄旗直立着,旗帜上布满了弹孔和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早 已不完整了,但它就是这么突兀地立在刘明珍的眼前,让他感觉眼球里仿佛被扎 进了一根rou刺。 太平天国的战旗之所以没倒下去,是因为被一个紧紧地握在手中。这个面相 恐怖的男人,浑身是血,团龙褂子也已经变得破烂褴褛,露出身体上的一道道触 目惊心的伤疤。他的长发披散着,像恶鬼般在风中不停地飘舞。 围在男人身边有十几名握着长矛的楚勇,虽然男人已经死了,但他们依然不 敢逼近半步,生怕他又忽然大吼着跳起来,用手中那把已经被砍成了锯齿状的战 刀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人是谁?"刘明珍用马鞭指着虽死却依然伫立的男人尸体问。 "回将军,乃是长毛的伪享王刘裕鸠!""哦!就是那个号称剥皮的人是吗? ""正是!"刘明珍抖了抖缰绳,继续不紧不慢地地往前走。围在刘裕鸠身 边的楚勇见将军过来,便让出了一道口子。他走到刘裕鸠的身边,摘下自己的佩 刀,用刀鞘戳了一下那尸体。男人已经变得僵硬的尸身便轰然倒地。 刘明珍道:"他不是号称剥皮吗?那就把他的皮剥了,在开化县城示众三日! ""将军,"这时身边的亲兵又道,"刚刚王德榜将军那边来信,长毛匪首 谢元美、柯林等人已悉数授首,只剩下胡永祥一人只身而逃,往广州遁去!"" 嗯! "刘明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仿佛这个结果早就在他的意料当中,"幼逆和 伪干王怎么样?"亲兵道:"刘裕鸠足足阻挡了我们三天,等我们杀到开化,幼 逆一行已经遁入江西!""好!传我将令,全军开进江西,继续追击!""可是 将军,"亲兵道,"左制台有言在先,各部人马只在浙江境内围堵长毛,一旦他 们越境而过,便停止追击!而且,江西乃是杨制台的地界,此刻精毅营的席大帅 会同各部人马已经有所动作,若是我们越境,难免会让人误会,抢了他们的功劳! "刘明珍道:"长毛一日不除,则家国不安!快快传令,大军开进江西,务必抢 占首功!"太平军一路疾行,眼看着就要和侍王、小康王的人马会合。 李容发看着疲惫不堪的太平军将士,一路走来,连逢败绩,就连诸王都死得 七七八八,好不凄惨,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小殿下,你在想什么呢?"采菱见李容发骑在马背上沉思不止,便出言问 道。 "哦!没什么,只是想着,如能早已见到叔父和小康王,陛下也便有了着落, 再不用日夜奔波了!""是啊!"采菱叹道。就连她都能看得出,此时的太平军 已经再经不起大战了,然而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比曾国藩的湘勇和左宗棠的 楚勇更骁勇善战的精毅营。唯一能祈祷的,便是上帝护佑,在他们遇上席宝田大 军之前,先找到侍王他们的下落。 忽然,行进中的部队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李容发带马向前,看到暂时充作前对的黄朋厚所部,严阵以 待。 难道,又遇上了清妖? 西王娘洪宣娇也从另一边策马过来,双脚在镫上一踮,从马背上立起身来往 前望去,只见对面来了数千人马,旗帜杂色不一。 "十四,稍安勿躁!"洪宣娇大喊一声,亲自跑上前去。 对面为首之人八尺身高,面如锅底,见洪宣娇一人来到阵前,也双腿一夹, 溜马上前,声如洪钟:"三点暗藏革命宗,入我洪门莫通风!"洪宣娇也应道: "养成锐气复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哈哈哈!"对面大汉朗声笑道,"西 王娘,好久不见!""黄元帅,别来无恙!"采菱见了很是不解,便问李容发道: "小殿下,这是何人?你可认识?"李容发道:"此人乃是广东天地会的黄宗保 元帅!因天地会旗色不一,不似我太平天国清一色杏黄旗,故而又称他们为花旗 军!""哦,原来是天地会的!可是,西王娘又怎能对得出天地会口号?"李容 发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讲过么,各路反清义士,皆尊太平天国为主。况当初金 田起事,老天王也得到过天地会兄弟的援助,西王娘能对上天地会的口号,岂不 正常?""这么说,他们是来帮我们打仗的?""那是自然,"李容发道,"天 京失陷的消息,想必已经传至广东,黄元帅义薄云天,自然会出兵相助!""咦, 小殿下请看,那人不是偕王殿下吗?他怎的剃了头发?"采菱指着黄宗保身边的 一人道。 李容发定睛一瞧,采菱果然没有看错,站在黄宗保身边的那人,正是在威坪 被清妖打散了兵马的偕王谭体元,只是他的一头长发,现在已经剃得光溜溜的, 露出一个亮晶晶的大脑门。他一直低着头,好像生怕别人认出他来。 "偕王,原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洪宣娇仿佛没有看到谭体元剃光的 脑门,笑着道。 谭体元惭愧地说:"西王娘,自威坪一役,本王与两位弟弟在战场上失散, 在清妖的围堵之下,迫不得已,这才剃掉了头发,扮成难民逃遁。我本想追赶上 来,与大军会合,不料途中遇上了黄元帅,受他照拂,姗姗来迟,还请恕罪!" "殿下哪里话?"洪宣娇道,"你心系天国,我又怎会怪罪于你?"谭体元道: "不知陛下此行前往何处?""自是和侍王等部合兵?""可是……"谭体元道, "莫不是西王娘还没有接到消息?"洪宣娇不由一愣:"一路恶战,部队被打得 七零八落,消息断绝,不知偕王所言何事?"谭体元道:"我本来也想着先找到 侍王他们暂时安身,只是……"说着,便目视黄宗保。 黄宗保接着道:"不瞒西王娘,侍王和小康王前些日子已经撤出江西,往福 建去了!""啊?"一旁的洪仁玕听了,大吃一惊,"此话当真?"黄宗保道: "干王殿下,千真万确!"洪仁玕道:"这可如何是好?"谭体元道:"好在陛 下还没进入江西腹地,不如就此调头,过铅山,进入福建,再寻侍王的踪迹!" 洪仁玕想了半晌,这才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花旗军暂时编入太平 军,受洪仁玕统一调度,谭体元也一并随大军前行。谭乾元、谭庆元兄弟二人见 大哥平安归来,喜不自胜,只是他的光脑门子,不仅让他自惭形秽,更惹得那一 众诸王天将窃笑不已。 护着幼天王的太平军原地调头,往铅山而去。行了数日,好在没有遇到清兵, 一路攻城拔寨,也算顺利。 这一日,大军开到湖坊,见天色已暗,便就地安营。 过了湖坊,再往前就是福建。 李容发奔波了一日,从马背上下来,坐靠在一棵大树干边,玩着手中的短棍。 采菱提着一个水壶过来,向他一递:"小殿下,喝水吗?"李容发接过道: "正好口渴!"就在他举起水囊,正要往嘴里倒水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sao动。 怕清妖跟在他们身后,趁着夜色偷袭,李容发急忙收起短棍,将长枪一抄, 和采菱一起上前瞧个究竟。 刚走了几步,见几名太平军正围着一名妇女,大喊大叫。 妇人摸约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得国色天香,一眼便能瞧出是江南的大家闺 秀,和天国的那些女子神情姿态截然不同。她仿佛已经被太平军凶神恶煞的模样 吓坏,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哭个不停。 "住手!"李容发快步上前,拦在太平军跟前道,"这是怎么回事?""忠 二殿下,"回禀的是一位穿着镶红褂子的圣兵,八九不离十是幼天王身边的近侍, "我捉到一对清妖的家眷,正要处死!"李容发回头看了一眼那妇人,只见她哭 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便道:"你们且先退下,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便是!"圣 兵们听了,犹豫不决,诛杀清妖家眷,和杀死清妖士兵一样能得功劳,不肯轻易 放弃。李容发年纪虽轻,却也带兵带了不少时日,忙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子来,塞 到那些士兵的手中:"几位兄弟,还请手下留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既然 是小殿下开口了,圣兵也不好再继续追究,谢过李容发后退了下去。 等圣兵们走远,李容发转身将那妇人扶了起来,道:"这位大嫂,方才多有 冒犯,还请见谅!"妇人惊魂未定,两眼的泪花还是刷刷地不停往下流,刚在地 上站稳,便又跪了下去,道:"多谢义士救命之恩!""夫人莫要多礼!"李容 发扶起那妇人道,"太平军并非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今被左帅和曾帅逼到此处, 实属迫不得已,若有打搅,还请见谅!"妇人道:"见那些兵丁都唤你殿下,莫 非你是长……不,太平军中的王?"李容发道:"甚么王不王的,都是虚名,在 下名唤李容发!""哦……我倒是听过你的名号,莫不是李秀成的儿子?""正 是!"一旁的采菱道:"这位大嫂,眼下天色已暗,不知你孤身一人,带着幼子, 为何出没在这山林之中?"妇人道:"实不相瞒,小女名唤黄淑贞,此乃我而三 立,因夫君在南昌为官,故而前去投奔。不料山高路远,错失了打尖的旅店,这 才冒险上山,竟遇上了太平天国的圣兵!若非两位小英雄搭救,只怕此番性命难 保!"采菱问道:"你丈夫在清妖任职?""是……"黄淑贞看起来好像有些害 怕。 李容发指着西面的道路说:"既如此,你沿着此路下去,便是南昌!若是途 中有太平军阻拦,你拿着我的这块腰牌,想必能保你一路平安!"说着,把自己 的腰牌摘了下来,塞给黄淑贞。 黄淑贞千恩万谢:"多谢两位小英雄搭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三立,快 给两位舅舅磕头!"黄淑贞的儿子摸约十岁上下,倒也乖巧懂事,急忙跪在地上, 用稚嫩的声音道:"多谢二位大侠!"送走了黄淑贞母子后,李容发和采菱又并 肩往刚才歇息的地方走。采菱道:"真没想到,小殿下宅心仁厚,比起忠王殿下 来不遑多让!若是他日能够成为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必是社稷百姓之福!"李 容发道:"自小父王便教导于我,要心系天下百姓苍生。太平天国起事,便只为 了这个目的!如果滥杀无辜,又与清妖何异?"采菱感叹道:"只可惜,当年苏 州城里出了叛徒,若非如此,我jiejie必不致死于非命!"刚回到大树下,李容发 见到洪宣娇正牵着马在那里等着他,忙上前行礼道:"西王娘!"洪宣娇道:" 陛下刚见天地会的黄元帅来投,便有了剃发逃遁,到广东去的念头。如今军心不 稳,我倒是想来问问,若是大军转向南下,你们意见如何?"李容发道:"怎能 如此?侍王殿下和小康王近在咫尺,一旦会师,大事可举。若是南下加入天地会, 岂不再无出头之日?"采菱见洪宣娇要和李容发商量军国大事,忙道:"小殿下, 西王娘,你们且先聊着,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条小溪,溪水甚是清澈,去打些水 来,以备不时之需!"在征得了洪宣娇的同意后,采菱牵着自己的战马,慢悠悠 地下了山涧。此处果然有一条小溪,溪水流动时发出淙淙之音,宛若天籁。江西 亦是山水秀美之地,听着湍急的水流声,采菱不禁有些心旷神怡。她把战马系在 一旁的树干上,从马背上取下几个水囊,蹲在溪变,慢条斯理地打着水。 如果不是到处纷飞的战火,这时她应该还在山塘的河边,与jiejie一起浣纱玩 闹,日子过得好不清闲。 一想起惨死的jiejie,采菱不禁又开始眼眶酸涩。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这动静虽然很轻,但在夜幕越来越浓的晚上,听起来尤为清晰。她不禁心神 一凛,收起水袋,握着长枪,从溪边爬了上去。 这溪像是流淌了上千年,水流带走了泥沙,沉到了与地面一丈之下的所在。 采菱爬上缓坡,趴在一个土墩子后面,偷偷地往前张望。 在距离她摸约半里地的林子里,许多黑影正在快速穿梭。他们没有打灯和火 把,看上去就像一阵飓风,朝着太平军的营地快速奔跑着。虽然夜色已经深得看 不见五指,可是采菱还是能够看到,在这些黑影的背后,都拖着一条长长的丑陋 辫子。 不好!是清妖! 这么多天没有见到清妖的影子了,想必他们这时已经找到了太平军的营地, 正打算借着夜色,来一次突袭。 采菱看到黑影都戴着红缨帽,身披重甲,跑动起来,身上的金属鳞片哗啦哗 啦作响。 必须要想个办法通知西王娘和忠二殿下他们!采菱急忙把脑袋缩了回来,抱 着怀里的长枪。可是她现在走得甚远,和太平军的营地足足有一里地之遥,若现 在策马回去,马蹄声免不了惊动这些清兵,还没等她回到营地,一梭子枪子早就 把她射成了筛子。可若是一直躲在此处,毫不知情的忠二殿下他们,又该如何应 对才是? 采菱思前想后,可是留给她的工夫并不多了。照着清军行进的速度,估计过 不了一顿饭的时间,就会把太平军围得死死的。 一想到李容发的安危,采菱便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急忙端起长枪,瞄也不瞄, 对着林子里轰的一枪便射了出去。 枪声划破夜空,声闻千里,把栖息下来的夜鸟惊得振翅乱飞。 这枪声该足以传到太平军的营地那了吧?采菱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枪一 响,她也便暴露了自己的藏身所在,眼下还是逃命 才最要紧。她急忙丢下长枪, 借着重力滑下土墩,跑到战马跟前,一刀砍断了缰绳,翻身上鞍,双腿一夹,飞 驰而去。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被突袭的清军隔开了她与太平军之间的联系,所以 采菱已经回不到营地里去了,也不分东南西北,纵马跃过小溪,没头没脑地扎进 了黑暗之中。 "啊!那边有长毛!"采菱听到自己的身后有人在大喊,紧接着嗖嗖的枪子, 从她的耳边身边不停地掠过。 枪子射在树干上,木屑纷飞,刮痛了采菱的脸,但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稍 有懈怠,一旦被清妖抓住,她不敢想象后果,只能埋头不停地往前跑。 正在大树下商量入广还是入闽的李容发和洪宣娇,一听到远处传来的枪响, 不约而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在距离他们摸约百余步开外的密林里,忽然杀出一 队黑影来,迅疾如风。此时的清妖,想来也被枪声惊破,不再继续藏匿自己的踪 迹,一窝蜂似的朝着这边掩杀过来。 "采菱!"李容发忽然想到自己的爱人不知还在何处,急忙要转身去寻。 洪宣娇急忙拉住了他道:"容发,保护陛下要紧!"细细一想,西王娘说的 话也没错,若是幼天王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一路走来,还有什么意义?急 忙大喊一声:"兄弟们,列阵!"李容发仅剩的百余名部下顿时列成一排,端起 长枪来,也顾不上瞄准,对着黑暗一通乱轰。 白烟从枪口喷出,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正在朝这边不停冲杀而来的清军一 转眼的工夫,就被放倒了十几名。 只可惜,现在李容发能用的圣兵实在不多,不能三段连击,更不能对清军造 成连续而有压倒性的优势。在一轮枪子射空之后,大家忙着填装火药,清军趁着 这个空隙,已经杀到了眼前。 在夜色中,洪宣娇和李容发根本分不清对面究竟来了多少人,随着人潮逼近, 很快就把他们和营地之地的连接冲断。 "丢下长枪,拔刀!"李容发不愧是沙场宿将,深知这种时候,已经不能过 度依赖火器。他大喊着,率先拔出了战刀,一跃杀进了敌阵。 身后的太平军见了,也学着他的样,弃了长枪,用刀和敌军搏杀起来。 不仅是李容发这边的战阵乱了,就连有天地会保着的幼天王本阵也开始乱了 起来。短兵相接的拼杀,早已失去了炮火轰鸣时的热闹,却变得更加残酷,更加 血腥。 在夜色中,也分不清是谁砍中了谁,只听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血腥味又开 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西王娘,忠二殿下,"老将陈承琦一身是血,赶来禀报,"清妖人数实在 太多了,我们还是想个办法往后撤一下吧!"用手上的这几个人和清军硬碰硬, 无异于以卵击石,就连李容发和洪宣娇也感到无比吃力,听了陈承琦的话,只能 下令暂时撤退。 和主力失散的太平军越往后走,感觉林子越茂密,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 一脚踩上去,枯叶咔咔作响,软软的就像踩在地毯上一样。和采菱一样,战场经 验丰富的李容发和洪宣娇同样难分东南西北,更不知幼天王的本阵在何处,只能 且战且退。 也不知撤了多少地,总感觉那些清兵就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一直紧紧地 咬在他们的身后。等到李容发重新审视四周的时候,身边只剩下陈承琦和十几名 亲兵了。 "西王娘,我们好像迷了方向!"李容发忧心忡忡地说。 如果是在白天,他一定能够很快辨别方向,重新回到太平军的本阵里去,可 现在是晚上,天空中又阴沉得很,nongnong的乌云遮蔽了夜空中的星和月,也不知道 他们现在撞到了什么地方。要是继续再这么跟清妖纠缠下去,他们这几个人谁也 别想走脱。 陈承琦道:"忠二殿下,你和西王娘先走,我带人在这里拦住清妖的去路! "李容发道:"陈老将军,若是平时,让你独当一面,我自是放心!只是眼 下咱们手下兄弟还不满百,我怎忍丢下你独自在此拼杀?"陈承琦道:"清妖越 来越多,你们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说着,将李容发和洪宣娇用力一推,自 己带着剩下的兵马,转身又朝着清兵冲杀过去。 李容发跺了跺脚,陈承琦必定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个时候他就算回过去 帮助他,不仅没法将他救出来,反而自己也无法脱身。如果只是自己战死,那倒 也没什么,可现在身边还有西王娘在,他可不想洪宣娇跟着自己陪葬在此,只能 带着洪宣娇,硬着头皮扎进了密林深处。 陈承琦果然没有食言,凭一己之力拦住了清妖的追击,李容发和洪宣 娇一起 跌跌撞撞地在林中摸索着前行。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只感觉双腿酸麻,腰身就 像直不起来一般,这才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喘气。 李容发看着身边满脸污垢的洪宣娇道:"西王娘,没想到,我们二人竟要丧 命于此!"洪宣娇安慰道:"容发,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幼天王本阵的! "话虽这么说,可在她的心里,也早就弥漫起了一阵nongnong的悲观和绝望。在 人生地不熟的湖坊山林间,一旦走错方向,很有可能几天几夜都出不了这座大山, 死的几率实在比生的大了多少! "唉……"李容发叹道,"也不知采菱现在怎么样了?"洪宣娇道:"采菱 跟着我学了这么久的武艺,寻常汉子定是近不了她的身,你且宽心,她定然不会 有事!"李容发翻了翻随身的袋子,却发现因为走得匆忙,一点干粮也没带。现 在他不仅饥饿难耐,就连口中也是唇干舌燥。 过了一会儿,天开始蒙蒙亮了起来,总算让漆黑的密林有了一丝光线。只是 头顶的树冠实在太过巨大,太过浓密,清晨照射进来的光还是十分昏暗。李容发 看到不远处好像升起了一股雾气,让他们的前路变得更加渺茫虚幻起来。 "容发,休息也休息够了,"洪宣娇站起身道,"天已经快亮了,我们还是 尽快找个高的地方,看看地形,辨辨方向才是!"李容发见她说得在理,也立了 起来,一边往枪杆里填着火药,一边尽可能地往高处走。 只是这密林实在太深了,就连一条野路都寻不到,两人只好抽出佩刀,一边 开路,一边举步维艰地攀爬着。 笃!笃笃!笃笃!在寂静的山林间,李容发忽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他急忙抬眼望去,但见影影绰绰的枝叶间,有摸约十余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只是,他们的身上都披着铠甲,头上顶着圆边红缨帽,后面插着花翎,辫子 在他们的脑后不停地摇来晃去! "该死!是清妖!"李容发不由地暗骂一句。 在他看到清兵的时候,清兵也看到了他,顿时指着这边喊道:"那边有长毛! ""跑!"洪宣娇自知体力不济,拉上李容发没命似的往前逃了起来。 可清兵的马蹄甚急,一转眼工夫,已经冲开被枯枝败叶拦住的道路,从晨雾 中杀了出来。 眼看逃已经于事无补,洪宣娇顿时一个转身,手中的长枪应声而鸣。 轰!白烟很快和雾气融为了一体,把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清妖从马鞍上射了下 来。 李容发紧接着也开了枪。既然洪宣娇已经鸣枪,他也不得不鸣枪,因为只有 保持连续的射击频率,才能最大限度压制敌人的冲锋。 又一名清兵应声倒地。 在李容发开枪的空隙间,洪宣娇迅速填装好了火药,端起来又是一枪。 第三名清兵也倒了下去。 但这已经是他们最快的频率了,还没等李容发开第二枪,剩下的十来名清兵 已经唿哨着飞驰而来,手中的长枪大刀毫不留情地朝他们身上招呼过来。 李容发急中生智,将枪口调了过来,手握着枪管,枪托朝外,觑着敌人近前, 忽然狠狠地挥了出去。坚硬的枪托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迎面扑来的敌人战马上。 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马鞍上的人也惊慌失措,没能及时 拉住马缰,在尖叫着摇晃了几下之后,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李容发眼疾手快,当即抢上前去,手起刀落,枭了那清兵的脑袋。 可就在这时,又一匹快马飞驰而来,眼看着就要撞上李容发。这么快的速度, 就算不把他撞飞,少说也能将他撞得凌空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洪宣娇见状也挥刀迎了上来,身姿一低,战刀只攻下盘。 锋利的刀口很快就砍断了那战马的前蹄,马上的人像一枚rou球似的骨碌碌地 滚了下来。 没等洪宣娇抢上去结果了那清兵的性命,又一人驾着大马横冲直撞地杀了过 来。这人身高九尺,使的一杆长柄大斧,声如迅雷,势如泰山,隔着洪宣娇还有 七八步的时候,就已经挥了过来。 洪宣娇急忙举刀招架。只听得铮的一声,火花四溅。顿时洪宣娇感觉虎口震 痛,手中的战刀也一分为二。亏得她武艺高强,急忙将身一闪,玉臂一探,抓住 了那清兵的后腰带。 战马还在往前冲,可是身材壮硕的清兵已被洪宣娇从马鞍上带了下来。等那 清兵一躺在地,手中的断刀便刺开了他的胸膛。 可是她还没直起身,又一驾战马朝她突刺过来,马上之人手中的长枪闪闪发 光,直奔她的前心。 眼看着洪宣娇就要香消玉殒,李容发一个箭步扑了上来,战刀往上一格,拨 开了枪头,反手又是一刀,竟把那清兵的马首砍了下来。 清兵从马上仆倒在地,洪宣娇也不含糊,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割开了他的喉 咙。 李容发脚尖一勾,从身边的身体上勾起一把钢刀来,踢向洪宣娇。 洪宣娇接刀在手,继续拼杀。 十余名骁勇的清兵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男一女竟如此彪悍,转眼间便让他们 五六名兄弟去见了阎王。以往这种时候,无论湘勇还是楚勇,都会作鸟兽散,可 这些精毅营的清兵还是第一回和刚刚进入江西境内的太平军交手,而且精毅营的 席宝田因为前几日被江西总督杨岳斌参了一本,降职留用,这时急着想要建一件 殊勋,因此对士兵们下了死令,但凡遇着长毛,有后退半步者,军法处置。这才 逼着这些兵丁像不要命似的,不顾死活往前突杀。 李容发刚照顾好洪宣娇,又回头和眼前的两名骑兵搏杀起来。他身法矫健, 专挑马腿下手,等清兵落马之后,再上前补上一刀。这个法子虽好,却很是费刀, 一阵砍杀下来,刃口已经崩了几个缺。这时,迎面杀来的一人挥舞着长枪,凶神 恶煞,枪法很是凌厉,李容发几次想要寻个破绽斩杀他,却始终近不了他的身, 只能在外围游斗着。 倒是另一边,洪宣娇又手刃了几名敌兵,此时战场上所剩的清兵不过五六人, 其中还有两三人已经被蹶下马来。 洪宣娇一边大喊,一边和清兵拼着刀。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之后,她早已是 精疲力竭,不料此时又遇上一场血战,不由地浑身香汗淋漓,双腿发软,就连握 刀的手也开始颤抖不已。可围着她的几人步步紧逼,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洪宣娇只能一边退,一边招架,伺机反击。忽然,她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 么东西,软软的,滑滑的,还不等她低头细看,足背上已是一阵剧痛传来,好像 有什么东西扎进了她的rou里,大叫一声,本已是打颤不止的双腿禁不住一软,扑 通一声,坐在地上。 她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吓得魂飞魄散。但见一条比拇指还粗两圈的墨绿 黑斑的蛇正叮咬在她的脚上,蛇的颈部摸约有三四寸的部位却是血红色的,异常 恐怖。尖锐的牙齿刺透了并不厚实的红缎靴面,扎进了rou里。虽然她见过尸山血 海的战场,可是女人天性惧蛇,忍不住又惊叫一声。 她急着想要踢掉脚上的蛇,不料那蛇似乎觉察到了威胁,反而顺着她的小腿 快速游走上来。而与此同时,围着她的两名清兵,也高举着战刀,正要向她劈来。 听到叫声的李容发不假思索,甩开了与他缠斗之敌,扑了上来,举臂接住了 清兵的武器。可是另一名清兵还在盯着洪宣娇,不取她的性命,誓不罢休。情急 之下,李容发只能拔出短棍,伸长左臂,同时又接下了另一刀。 趁着清兵被震开,李容发的短棍在手上旋转半圈,尖头朝外,朝着身前那清 兵的面部捅了过去。 正在大喊大叫的清兵被短棍从口中插入,后脑刺出,一命呜呼。 李容发眼角余光一扫,见那黑斑蛇正昂起颈部,又要朝着洪宣娇的身上咬去, 急忙用嘴咬住带血的短棍,棍中刀抽了出来,往下一刺,将蛇头钉死在地。 刚被他用短棍格开的清兵,这时又一招力劈华山,冲着李容发和洪宣娇砍来。 洪宣娇真不愧为女中豪杰,见李容发替他钉死了黑斑蛇,很快又调整了心思, 坐在地上的身体往前一倾,手中的战刀不偏不倚,正好刺进那清兵的胸膛,前胸 进,后心出。 "啊!"剩下的几人愤怒地大喊着,对着洪宣娇的手臂一刀砍来。 洪宣娇想要拔刀,谁知刀刃竟卡在了那尸体的胸骨之内,怎么也拔不出来。 眼看着敌人的刀就要砍到她的臂膀,迫不得已,只能撒手。 如此一来,李容发便寻到了战机,横刀挥了出去。锯齿状的刀口割开了那清 兵的肚皮,里头的脏腑肠子,一股脑儿全都流了出来。 虽有席大帅的死令,但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想想要是继续 死战下去,搞不好自己的命也就没了。刚刚还是杀红了眼的清兵,见二人如此凶 猛,便也顾不上什么将令不将令的了,拔腿就跑。 "容发,别让他们跑了!"洪宣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前脚掌刚一沾地, 便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疼得她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荒山野岭间摸爬了这么久,却还是有清妖出没,洪宣娇可以推测出,精毅 营的大队人马应是离此不远,若由着他们回去,将消息报告给将军,那么等待他 们的便是更疯狂的追杀。 只是李容发的两条腿,又怎么能跑得过敌人战马的四条腿呢?更何况,他现 在还担心着洪宣娇的伤势,犹豫不决。 洪宣娇急得从身边抓过一把长枪,用通条胡乱地在枪管里捅了几下火枪,瞄 准敌人远去的背影,扣下扳机。 可不知何时,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虽然不大,却细密如牛毛。刚才他们专 心拼杀,却不知身上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洪宣娇的枪没有响,填进去的火药受 潮了。 "唉!"洪宣娇无奈地丢了枪,"容发,我们快离开这里!"李容发也知道 西王娘在担心着什么,放走敌人,无疑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此地不宜久留。他 用力扶起洪宣娇,可洪宣娇脚上的伤口依然钻心般的刺痛,怎么也站立不稳。李 容发忙转了个身,背起了她。 洪宣娇虽想自己下地,可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由不得她任性,只能作罢, 任李容发将她背着。 "我们……往哪边走?"李容发问。 "这边!"洪宣娇指着一个方向道。 那里的树木更加浓密,几乎没有落脚之地,而且一下雨,空气变得很是潮湿, 林间仿佛升起了一团迷雾,几步之外,根本看不清。 "清妖有战马,在林木茂密之处,必不能自由驰骋!"洪宣娇解释道。这样, 可以最大限度阻碍敌人追击的步伐。而且,追兵中若无心细如发的探子,大多数 情况下,也只是往枝叶稀少之处去。如果运气好,他们或许能够甩掉清妖。 李容发点点头,背好了西王娘,一头扎进了水雾弥漫的林间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