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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将死之人,神色晦暗难看,全身都被一层死气笼罩着。俞太后不知吐了几口血,被褥上血迹点点,分外触目惊心。看一眼,阿萝便被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弥留之人。她没有留恋惋惜不舍,反而暗暗想着,皇祖母死了,宫中便能彻底消停了。这几年,俞太后大权独揽,唯我独尊,狠厉无情,人人对俞太后敬畏三分。一众皇孙皇孙女对俞太后也不亲近。芙姐儿倒是常伴俞太后左右。不过,芙姐儿一直惧怕这个皇祖母。现在俞太后快死了,芙姐儿没什么不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往日,她被召到皇祖母身边,娘总是忧心忡忡提心吊胆。以后,娘就不必忧心了……俞太后急促地呼吸几口气,脸上的死气稍稍消退,奇异地红润起来,思绪清明,也有了力气张口说话:“都别哭了。哀家还没咽气。”第957章归西(一)人之将死,回光返照。待这口气彻底松懈,便是俞太后撒手西去之时。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皆围在床榻边,对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来说,在儿孙的陪伴下离世,也算是圆满了。只是,这么多人中,又有谁是真心为她伤心难过?就连唯一的女儿,对她亦是满心怨怼。此时满脸泪痕满目赤红地看着她,如看着仇人一般。俞太后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似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在这一刻,彻底醒了过来。她这一生,为何活成了这样?尘封在心底的往昔时光,纷纷涌上心头。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自信蓬勃的时光,想起了和建文帝相识相恋时的美好,想起了和好友顾娴之相知相交的惺惺相惜,想起了自己曾立誓要通过一己之力,改变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能走出内宅读书习字……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志向理想渐渐模糊?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精力心力越来越多的放在了后宫争斗之上?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阴暗扭曲贪婪?是这冰冷又无情的后宫,消磨了她所有的心志和热情。是建文帝的背信弃义贪恋美色,彻底寒了她的心……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俞太后眼角滑落。然而,围拢在床榻边的众人,无一个人伸手为她擦拭眼泪。他们都在等着她咽气。俞太后猛地深呼吸一口气,张口说道:“你们都退下,只留下皇后。哀家想和皇后单独说几句话。”盛鸿想也不想地说道:“儿臣也留下。”俞太后已没了动怒的力气,看着盛鸿说道:“哀家这副模样,随时都会咽气。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可未必。盛鸿对俞太后戒心极重,面上露出孝子的恭敬不舍:“儿臣实在不忍离母后左右。”俞太后呼吸急促了起来,衰败的脸孔迅速掠过异样的红潮:“哀家要和谢明曦独自说话。”“母后既如此坚持,想来是有要紧事单独叮嘱。”谢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是母后最后的心愿,皇上便全了母后的心意吧!”盛鸿略略皱眉,和谢明曦对视片刻,不怎么情愿地应了一声。盛鸿领着阿萝先退了出去。萧语晗和尹潇潇对视一眼,也各自领着孩子退出寝室。很快,所有人都退得一干二净。唯有昌平公主,固执地站在床榻边,不肯离开。再恨再怨,她也是俞太后唯一的女儿。弥留之际,俞太后竟要留下谢明曦说话,她心中如何能不怒不恼?俞太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昌平,你也出去。”昌平公主红肿着一双眼,声音里有些不自觉的凄厉:“我不走!亲娘要闭眼了,我这个女儿,为何不能留在亲娘身边?”俞太后似叹了口气,低低地说道:“昌平,你想看哀家死不瞑目吗?”昌平公主:“……”昌平公主被这一记重击彻底击垮,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昌平公主转过身走了出去,背影僵直。……寝室里终于只剩两个人。谢明曦站在床榻边,俯视着命不久矣的苍老妇人:“现在已没了别人,母后有什么话,只管说吧!”俞太后定定地看着神色从容的谢明曦:“谢明曦!我逼你喝下宫中秘药。你今生再无可能有孕,永远不会生下皇子。”“你心里恨我入骨,百般磨搓我,以软刀子一刀一刀将我逼至绝境。”“宫中争斗,本来就是这样。你死我活,赶尽杀绝。我没什么可怨恨的。我只想告诉你,当年,我和先帝亦是夫妻情深。他曾立誓永远只爱我一人。”“可没过几年,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为了皇位传承,他开始纳宫妃进宫,生下庶出的皇子。一个接着一个……”俞太后顿了顿,目中露出嘲讽的冷笑:“我生了昌平后,那个老毒妇亲自送了一碗补汤来。数年之后,我才知道,宫中原来有这等丧尽天良的药,会令女子永远不能再有孕生子……”说到这儿,俞太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张脸孔憋得通红。谢明曦神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你只有这些话要说吗?”俞太后咳得眼泪鼻涕横流,狼狈至极,嘴角却扬了起来:“谢明曦,我知道你恨我。”“我快死了,你再恨我,我也无所谓。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你和盛鸿夫妻情意消磨至反目决裂的那一日……”真是可怜又可鄙!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略略俯下身子,俯视着俞太后:“你特意留下我,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可惜,你想错了。”“我干脆地服下绝孕药,一来是为了早日救出师父。二来是因为,在蜀地时,盛鸿便已服过此类药了。”俞太后呼吸一窒,眼睛倏忽睁大。谢明曦微微一笑,身子又俯得低了些,慢慢说道:“你的命运再可怜可悲,也只是你的命运。”“你妄想将自己的命运,再强加于我身上,真是可怜可悲。”“盛鸿不在意有没有子嗣,他和我说过,我们这一生,只阿萝一个便足矣。”“当年他是藩王,到蜀地就藩。有没有子嗣,无人会在意。没想到,世事难料,一步一步,他被推至龙椅之位,成了天子。”“这也无妨。没有儿子,但我们有阿萝。”“我们两人早已下定决心,要开创大齐先河,立阿萝为皇太女。将来,阿萝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我们夫妻都年轻,有十数年甚或数十年的时间。我们有许多时间,可以为阿萝从容谋划。”“真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