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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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等着韶声的,却是另一桩坏事。 韶声的祖母柳老夫人,过段时日也要办一场雅集。柳老夫人年纪大了,一切皆有柳大夫人与柳二夫人cao持。 为了这场雅集,柳大夫人顾氏,亲自来了女儿韶声的院子,要为她挑选合适的打扮。 她不放心韶声自作主张。 “把那件香叶红洒金百蝶褶裙拿来,配团花红绣锦葵的云锦上衫。”顾氏环抱双臂,打量着韶声,自然地支使着她的侍女。 “是,大夫人。” “你那套金丝攒花的头面呢?就是一月前同我去瑞宝斋,你非要定的那套。倒是很配这身。”顾氏看着韶声穿上她选的衣服,不由得叹息一声,又要为她挑首饰,“金银还是俗了些。罢了,就这样吧。”顾氏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女儿确实只配得上这些俗物。她总是想让韶声往雅致上靠,不喜欢韶声自己挑的金银俗物。只是怎么都不伦不类,尤其是相较于侄女韶言。 喜爱俗物也就罢了,可韶声却甚少使用。首饰还偶尔用用,至于她的衫裙,是最让顾氏不悦的。每每家中来了什么新奇艳丽的料子,韶声总要拿去做衣裳,囤积一大堆,她却从来不上身,好似做来供着。只穿些老气过时的衣裙。那些裙子,暮气沉沉,便是她这样的妇人,都不乐意穿。 柳府不缺时兴的布料,只是韶声这样的行为,总显得令人费解,甚至有些不知礼数了。 故而,顾氏方才专为她指了两件绯色衣裳,便是要迫着她穿上。 金红虽俗,也好过韶声平日的老气穿着。 柳大夫人可不能在老夫人的雅集上,因女儿的穿着,平白将柳府看轻了去。 而关于她问起的这套头面,不问还好,一问便出了问题。 因为,她所说的这套头面,正是韶声拿去当了,给齐朔筹药费及房钱的那套。她是第一次戴。本意是去梅府为自己充场面。 虽她只当了一部分,但剩下的已不完整,却也不能拿出来做交代。 “那日去梅府赴宴,与梅小姐她们一道打秋千,不慎将耳坠和几根金钗,落到梅府的池塘里了。” 韶声撒了个小谎,欺骗她的母亲。 “我不、不敢让梅府帮我找。”梅府是大家,定然不在意女儿家的几支钗环,于梅府而言,丢了便丢了,再买便是。韶声料定母亲为了面子,不会真的去梅府对质。她这谎便圆上了。 其实柳府,一般也不会在意这些小物。 但此事于顾氏而言,性质却不同。 她既不喜韶声的偏好,也不满韶声喜欢囤积衣服钗环的习惯。这套头面,是她最近才缠着自己定下的,花了大价钱,不过月余就弄丢了。净买些没用的东西,真到要用的时候用,却用不着了,顾氏不免为此感到生气。 “钗环是你自己的,为何不爱惜?反把过错推到梅府上!如此没有担当,又奢靡浪费,当真有辱我柳家清白门楣!”她责骂韶声。 “梅小姐不爱惜外物,你便跟她学的一样吗?”她又想到,韶声交友也不行。越想,她便越气。 想到最后,她觉得她必须要惩罚韶声了: “你今日便去佛堂抄经吧,想想你今日所为,跪在佛祖面前好好反省,抄十遍,抄不完不要起来!” 顾氏给韶声下了判决。 韶声乖乖地去了。 这一抄,便抄到天黑。韶声一直按着母亲的要求,恭恭敬敬地跪在佛前,一笔一划地抄着经书。 顾氏悄悄派人去监督了几次,都未见韶声偷懒。 听到派去的侍女回报,顾氏不禁唏嘘。韶声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她的这个女儿,似乎只有认真努力这点,拿的出手了。 “唉。”顾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叹息一声,拿起手边的册子,向佛堂去了。 她要去找韶声。 只是因走得匆忙,多拿了一本册子。她原只为韶声准备了一本册子,可拿到佛堂的,却有两本。 到了佛堂。 顾氏对韶声说:“好了,起来吧。” 她把多余的册子放在佛堂的香案上,将韶声的递给她:“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你祖母办这次雅集,有部分原因是为了给你相看郎君。先拿着这本册子看看,到时候好认得人。” 薄薄的册子只有几页,列着几位男子的名姓,生辰,以及家世。 韶声浏览一遍,里面都是家世不显的读书人。几位官身之人,年纪都偏大,嫁过去大概是要做续弦,至于旁的一两位年轻郎君,无论是否身有功名,都出身清寒,尚在苦读。 韶声不太满意。随手拿起香案上的另一本册子。 里面也是男子的介绍。 只是这里的郎君,都以画像记录,其余内容用小字写在画像旁边。 这本册子也只有几页。韶声翻过去,里面有四五位郎君的画像,俱是年轻英俊。至于家世,不是京城大员家中的嫡出公子,就是以进士之身为官的清贵人家。 顾氏没准备让她看见这本册子。 此时见她翻开了,连忙夺过去。 “这是韶言的,你看前一本就好。” “你与她不同,嫁一个安稳的夫君就好了。” 顾氏向韶声解释。 有什么不同?柳韶言是二叔的嫡出女儿,她柳韶声难道不也是父亲的嫡出女儿吗?给她的册子里,甚至还有父亲的同僚,年龄同父亲一般大! 可顾氏接下来的嘱咐,更加让韶声伤心:“雅集上赴宴的男子,是给韶言相看的,她刚退了亲,之后要更费心筹划。至于你要相看的人,我已托你父亲,当天邀几位在书房论道。既然没有得体的装扮,你可不必在宴上露面——等人来了,我自会叫你去你书房拜见你父亲。” 韶声想发脾气,但她从来不敢忤逆母亲。 只好一句话不说。 “到时候机灵一些,记得叫人。不要像现在这样,木头人似的。你的未来夫婿或许就在其中,留下个好印象。”顾氏见女儿无言,拉着她的手,又多嘱咐了几句, “好好相看,娘希望你以后能过得稳当平顺。” 韶声低着头,母亲的手上,挂着翡翠的镯子,翡翠的戒指,也挂着有深有浅的褶皱。 母亲的脸傅了粉,她一动,脸上也有了皱,粉在脸上待不住,稍稍落下些许。 韶声说不出什么话了。 “好。”她反握住母亲瘦削的手。 “时候不早,你在佛堂跪得够久了,不用抄了,快回去吧。” “紫瑛,夜里凉,出门要见风,去给二小姐拿件髦衣来。”顾氏吩咐。 韶声回到自己的院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睡不着。 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敢同母亲讲,说她没弄丢首饰,只是将它们当了,去做一件胆大包天的坏事,窝藏一个本该死去的钦犯。 当时查抄齐府的钦差,已经判定了这桩案子,齐府众人,除了齐之行,皆死于大火之中,没人会揭发她做的事情。韶声在心里想好了借口为自己开脱。 只是明月高悬于夜空,旁边散着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把她心底藏着的秘密,映照得清清楚楚。 韶声心里生出许多愧疚。 她翻身下床,悄悄地避过了旁边值夜的紫瑛,在黑暗里摸索着火折子,她想点起灯,为母亲把经书抄完。 ”小姐?“紫瑛觉浅,被她窸窸窣窣的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小姐在找什么?“ ”没什么。“ 韶声又躺了回去。 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秘密。 见过齐朔的人,只有紫瑛与车夫张大。齐家兴盛时,他们却没见过他,不认得他是谁。 且她与齐朔谈话时,大多会避开人,以免被发现。 第二日清晨,韶声早早便起了。眼下挂着两团nongnong的乌青。 她一夜未眠。 天光乍亮之时,她已经坐在桌案前,继续抄起了昨日没抄完的经书。 一直抄到辰时正,她才放下笔,起身去母亲院子请安。 早膳也未来得及用。 可惜经书并未抄完,她没办法此时将其献给母亲。 柳大夫人顾氏的院子里,此时正来了一位稀客。 是韶声的熟人,梅三小姐梅允慈。 梅允慈正坐在客座上,哄着顾氏开心:“我与柳二小姐素来交好,可惜总无缘见着柳夫人,今日特来拜见。我也不知怎的,一见到夫人,总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顾氏之前对她印象不佳,本打算虚与委蛇一番,不驳了客人的面子。只是没想到,梅允慈的奉承,竟然让她十分受用:“梅姑娘可真是折煞我这老婆子了。“ 梅允慈:”允慈说的,可句句是实话,夫人这样与我生分,我可要不高兴了。” 顾氏:“你这样乖巧伶俐,实在是令人羡慕。韶声若是能有你的十中之一,那就好了。” “柳二小姐来了!夫人,我想与她说些友人间的悄悄话。不知夫人允不允?”梅允慈看着韶声掀了帘子,进门,话题一转。 她来柳大夫人这里,就是为了蹲守韶声。她收到消息,说柳老夫人要办一场雅集,目的是为了给柳韶言相看新郎君。她祖父梅次辅最近与柳家走得近,早已与柳老大人商量好,梅府会派几位适龄的郎君出席。梅允慈当然不乐意,这柳韶言前脚抛弃了齐朔,现下又要来染指她的几位兄长。 于是,梅允慈便以探病为由,一大早便专门来到柳府,打探柳韶言的口风。 只是柳韶言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与她没说几句,便支着头,虚弱地要栽倒,连称是自己扫兴,要向她赔罪。梅允慈哪还敢厚脸皮赖着!只是柳韶言来这么一出,让她碰了软钉子,心里憋着气,便想着找她的跟班柳二发泄一通。 梅允慈虽骄纵,毕竟是大家的女儿,该守的礼节不会疏忽,知道要先去拜见柳二的母亲。 只是当她来时,柳大夫人说柳二已在过来路上了,让她在自己这里稍候。梅允慈这才坐下,嘴甜地捡些好听的话说,免得与顾氏二人对坐尴尬。 “当然,难得她能与你感情好。”顾氏笑着应下。 又招呼韶声来见礼:“韶声,梅姑娘来了。” “柳二,你可算来了!”梅允慈本来还想责怪她,为什么磨磨蹭蹭,现在才来,看在顾氏的面子上,没说出口。 韶声走近行礼:“母亲,梅三小姐。” 顾氏对她这恭敬的态度,却不是太满意:“你的友人来了,何必那么生分。你快带着梅姑娘在府中转转,再叫她对着我这个婆子坐着,可真是无聊极了。” “愣着做什么,走吧。”梅允慈离席,兴冲冲地牵起韶声的手,“带我去你的院子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