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春(无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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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他身在四时春色,眉峰轻挑眼中犹有肆意山河,我说他笔锋一落纸上净是人间烟火,青袍携玉璧,揽袖也藏春。我瞧他敛眸唇弯,好一番柔光潋滟,他若厌弃我,我只为他提灯映路,他若欢喜我,若是江川俱损也值得。 “你知道吗?我发现一个秘密。” 郭麒麟突然神神秘秘的对周九良说,彼时正值盛夏中午,蝉鸣聒噪,夫子拿着书摇头晃脑将那几句反复念上一遍又一遍,课堂上学生便跟着昏昏沉沉的念,周九良低头佯做念书,实则偷偷发呆,同位的郭麒麟却格外兴奋的往他跟前一凑,说要同他讲个秘密。 “你又要说什么?是说昨夜又去偷摘了夫子的白菜?还是翻墙头喝了阿秀姐酿的酒?” 周九良知道他是个话唠,所以神情十分不信任,郭麒麟却笑的神秘兮兮,弯起一双眼睛小声道:“我觉得阎师哥喜欢我。” 在郭麒麟说出这可以称之为异想天开的话之后,周九良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是你有病,他斜了郭麒麟一眼,随后再次恹恹的趴在桌上,天气太热,他没什么精力同郭麒麟在这白日做梦:“你可别胡说八道了,上次你爹打你是不是把你脑子打坏了。” 郭麒麟一皱眉:“你才胡说,我有证据啊!而且,我爹也没怎么打我,还有师父在一边拦着呢。” 他表情倒是很严肃,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可惜周九良还是懒得理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页:“有什么证据?说来我听听。” “你看啊,每次夫子布置背书的时候,不都是阎师哥亲自来检查我?” 那是因为只有脾气好的阎师哥才有那个耐心逮住满山乱窜的你,要不是师父拦着,其他几个师兄早就想揍你了。周九良腹诽。 “还有还有,每次下山,都是阎师哥带着我,还会抓着我的衣袖!不就是想跟我多相处一会儿吗?” 他还不是怕你出去闯祸?到时候全山都得跟着你一起挨罚。 周九良颇为无语,郭麒麟却越说越兴高采烈,丝毫未觉夫子已经横眉怒目的走过来,周九良幸灾乐祸,也不提醒他,于是正在兴头上的郭麒麟就挨了夫子一戒尺,悻悻站起来,老老实实跟着夫子念起刚刚的诗词。 可惜他消停不了一会儿,师兄们放课放的早,郭麒麟眼尖,一抬眼就瞧见心心念念的阎师哥跟其他几人朝着这边走,他便无心再听夫子正怒斥他,自顾自摆起手笑容满面道:“师哥!你来啦!我在这里!” 课堂上哄笑出声,周九良把脸藏在书后头偷着乐,窗外正与旁人说话的阎鹤祥转过头,还真波澜不惊的看了过来,郭麒麟一见他视线落到这里,更加欣喜,旁若无人的向阎鹤祥发出邀请,只是转而就被气坏了的夫子扼杀到摇篮里。 “师哥别走啊!等我一起放课再回去吧!” “郭麒麟!把刚刚我讲的背诵十遍!不然你就给我留堂抄写五十遍!” 被怒喝的少年可怜巴巴的蔫下来,可是瞧见阎鹤祥还在看他后又精神了,刚刚夫子讲的什么?他可丁点不记得,只得低头在书上搜寻半晌,周九良满肚子坏水儿,跟着其他几个学生大声起哄,郭麒麟苦苦思索半天,忽然灵光一现,对着窗外正好奇看过来的阎鹤祥笑了,自顾自大声背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郭麒麟!留堂!抄一百遍!” 最后在夫子吹胡子瞪眼的呵斥下郭麒麟还不死心,一边抄书一边还念叨着最后几句,周九良捅捅他,撇着嘴说郭麒麟你可闭嘴吧,阎师哥都走了,他才稍稍有些安分,只是嘴上还要讨便宜:“看了吧,刚刚师哥对我笑了一下!” “……郭麒麟,你无药可救了。” 郭麒麟口中一直念叨着的阎鹤祥早就走到了拐角,他表情向来淡淡,温和有礼,即使刚刚目睹了全程的孟鹤堂拍着他的肩膀调侃,他也不动声色,随意道:“兴许是大林最近又犯糊涂了吧。” “我看可不像,他可都要不负你的相思意了。”孟鹤堂笑道。 阎鹤祥不看他,转头出神时却想起刚刚的郭麒麟,少年青衣白袍,端的是俊朗恣意,眼睛清澈又明亮,一闪一闪的,阎鹤祥无端的想,好像小月亮,明明已是燥热盛夏,可分明郭麒麟眼角眉梢都是春。 整座德云山的人都知道郭麒麟喜欢阎鹤祥,整座德云山的师兄弟都觉得阎鹤祥对郭麒麟没意思。 “什么?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周九良讶异道:“这还不简单吗?阎师哥天天给他收拾烂摊子!要是换了我,打死他的心都有了,还怎么可能喜欢他啊!” “对对对,我们还打了个赌,赌大林到底能不能追到老阎,我一个月饭钱呢。”孟鹤堂揽着周九良的肩膀啧啧有声,转而又笑嘻嘻道:“赔率可大了,听说整座山就一个人压了大林追的到,其他压的可都是追不到,不过我猜,那唯一一个,估计是大林自己压的吧?” 郭麒麟毫不气馁,天天同阎鹤祥套近乎,他年轻气盛,即使面对阎鹤祥不冷不淡的礼貌回应,也能自顾自燃起满腔热情,他清晨兴冲冲摘山上的花,也不管衣摆被枝叶划破的痕迹,偷偷的放到阎鹤祥的窗前,他读朦朦胧胧的诗,在纸上杂七杂八写下不成句的零落片段,郭麒麟还记得之前有小师弟问他,为什么会喜欢阎师哥?他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师哥很好。 因为师哥就是很好。 他七八岁的时候见到十几岁的阎鹤祥,那时候师哥还是个尚未褪去稚气的少年,却偏偏要做出沉静淡然的样子,郭麒麟看看阎鹤祥,对他眨眨眼睛,少年就有些局促,却也蹲下身来牵起他的手,轻轻的叫一声大林。 阎鹤祥叫他名字时很好听,无论是温和时唤他的小字,还是生气时叫他大名,在郭麒麟耳里总是特殊,十几年里有无数人唤他的名,或温柔的或严厉的,有人艳羡他的家世,叫他名字时语气里带上几分谄媚,也有人同他是好友,叫他名字时熟稔亲昵,也有人教导他做派要有礼,语气严厉也带些慈爱,但唯有阎鹤祥叫他的名字时,尾音轻轻的上扬,认认真真的叫他,大林,又或是郭麒麟 他自雾气氤氲的对岸走来,揽袖敛眸,温润眉目,一双含笑的眼,立于清澈溪流处对郭麒麟微笑。 然后他又认认真真的叫道:“大林。” 这世上再没有人,叫他名字时,蕴着那份极深的宠溺,音色柔和,尾音上扬,念郭麒麟的名字,自成一首婉转的诗。 郭麒麟坐在树干上逃课,眺望师兄们所在的学堂,他知道阎鹤祥就在里面上课,也知道一下课父亲就又要让阎鹤祥来找他了。 他也抱着些许私心。 幼时他性子顽劣,烦的人神共愤,连夫子养的狗都嫌弃他,只有阎鹤祥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起初他讨厌阎鹤祥跟着他,就使劲向前跑,后来待他累了,才看到阎鹤祥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却仍然对他笑一笑。 “你可以慢一些吗?我追不上了。” 后来郭麒麟就放慢脚步,任由阎鹤祥追上他,任由阎鹤祥牵住他,其实后来再成长些,郭麒麟也不是坐不住,但他只是习惯了阎鹤祥永远会来收拾他惹的祸,他习惯阎鹤祥永远牵着他。 他问隔壁苦追阿秀jiejie的书生,如果一直习惯了一个人,久而久之,不想让他离开了,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书生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那应该就是喜欢吧。” 然后郭麒麟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喜欢师哥的呀。 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阎鹤祥喜不喜欢他,但小郭少爷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认为阎鹤祥总应该对他也有几分意思,其实他知道山上的师兄弟都在拿他做赌注,在知道大部分都赌他追不到的时候郭麒麟恼羞成怒,但转而又憋着口气,誓要追到师哥不可。 他跟周九良说我要追阎师哥,周九良冷笑一声说你别做梦了,他又跟陶阳嘀咕,陶阳沉思一下忽然问道:“你有跟阎师哥说过你喜欢他吗?” 郭麒麟:“?好像没有?” ……今天的陶阳也在为好友郭麒麟的智商而哀叹呢。 “你得有行动啊。”陶阳耐心的指点他:“不然阎师哥还拿你当小孩,他还经常跟别人说你就是耍小孩子脾气。” 郭麒麟:“……这样。” 但是说实在的,十几岁的郭麒麟不知道怎么追人,也不知道怎么追师哥,他把自己认为好的尽数捧给阎鹤祥,但阎鹤祥总会看看他,笑着接下,不冷不淡的回应他,虽说郭麒麟不气馁,但时间久了,也总有些失望。 “要不你给他写诗?”陶阳说。 “之前我跟那谁就是写诗…哎就那谁,别多问了!管你自己的去吧!” 于是郭麒麟准备给阎鹤祥写一首诗。 他难得乖乖听课,老实的让夫子以为自己终于老眼昏花脑子出了问题,特意告假下山去看病,他翻遍了他爹和师父书房里的书,仔仔细细的读着每一行每一句,但总觉得怎么写,也写不像阎鹤祥。 阎鹤祥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是春天,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可阎鹤祥哪里也不在,他仿佛只住在春天。 郭麒麟想。 他在入夜偷偷摸摸的写,不能让一屋的周九良看到,不然又要给他泼冷水,在周九良睡着之后他悄悄点起零星烛火来,借着烛光与月光,郭麒麟执笔,断断续续的想,细细摩挲,字字斟酌。 你置身四时春色,眉峰轻挑眼中犹有肆意山河,笔锋一落纸上净是人间烟火,青袍携玉璧,揽袖也藏春。 阎鹤祥常穿灰袍,偶尔却也穿青衫,腰间佩玉,格外温文,其实郭麒麟挺喜欢看他穿的,但阎鹤祥只穿过几次,这让郭麒麟大失所望。 他问过阎鹤祥为什么不穿青衣,阎鹤祥挑挑眉反问他为何要穿,郭麒麟噎了半天没说话,后来他只在心里默默地想,阎鹤祥一身青衣,抬袖浅笑,眸子里分明藏了一整个春天。 其实周九良也问他如果阎鹤祥真的不喜欢他,那该怎么办?郭麒麟沉默半晌,转而又嬉皮笑脸道,他怎会不喜欢我呢? 然后郭麒麟心里想,那就换我跟在他身后,为他点灯照路,哪怕跟在他身后,做他一辈子的师弟也好。 我瞧你敛眸唇弯,心只想好一番柔光潋滟,你若厌弃我,我只为你提灯映路,你若欢喜我,哪怕是江川俱损也情愿。 他映着月色烛光句句揣摩,心心念念写下所想的诗,郭麒麟想阎鹤祥是他的四时春景,日日是春,月月是春,年年都是春。 月色,春色,雪色,师哥便是他心中的人间绝色。 就好像夫子对他们说的,有时候绝色不一定是外表的美丽,你倾慕他,他便哪里都好,处处看他皆是绝色,郭麒麟觉得阎鹤祥哪里都好,师哥性子好,善书画,对他又温柔,他几乎挑不出阎鹤祥的缺点。 你看,我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 他筹谋了整整两个月,打算挑个大晴天同阎鹤祥表明心迹,谁知白天阳光正好,黄昏却下起淅淅沥沥小雨,他正伏在案上写字,蘸了乌色的墨涂抹在宣纸上,但还未等郭麒麟写些什么,就听楼下有人唤他的名,麒麟。他模糊的应了声,放了笔便下楼,未注意笔尖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瞬间晕染开一片湿漉漉又柔软的颜色。 是周九良叫他。 “怎么了?突然有事找我?”郭麒麟问。 平常周九良喜欢泼他冷水,今天却意外的神色局促,犹豫半晌才道:“……师父要给阎师哥相亲,听说是要找与他般配的人。” 郭麒麟有些怔然。 窗外雨水顺着黛青色的屋檐滑落到积水深灰色的缸里,溅起一朵又一朵连绵的水花,良久郭麒麟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说:“我知道了。” “……哎大林,你没事吧?” 他怀里还藏着要给阎鹤祥的情诗,他的春天还未来到,却已落了梅雨,又转而变成寒冬,寒风料峭,戚戚冷冷。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见面!你快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郭麒麟赶到阎鹤祥相亲的客栈时已是暮色沉沉,他蹑手蹑脚的进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着等,阎鹤祥难得换上青衣,腰间佩碧玉,坐的很直,唇角一抹柔和的笑。 但他桌对面并没有人,这让郭麒麟松了口气。 阎鹤祥一直不走,他就也跟着等,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郭麒麟等的长了,便开始胡思乱想,兴许是阎鹤祥早就同那女子相完亲了,此时只是在这小坐,又或者他的确中意那女子,也心甘情愿等她很久。 反正左右而言…阎鹤祥都不喜欢他。 郭麒麟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五味杂陈,捏着手中的信笺又气闷,他想将情诗交给阎鹤祥,却又怕得到不想要的回应,他哪里有勇气舍得放弃,他哪里愿意做阎鹤祥的小师弟? 郭麒麟只想站在阎鹤祥的身侧,同他执手,与他偕老共白头。 “郭麒麟,你还不见我吗?再不抬头告诉我,我可就不等了。” 郭麒麟愣怔抬头,却见阎鹤祥清浅微笑。 雨早就停了,月色正好,清风拂林梢,夜幕天星清亮,宛若此刻少年的眼睛,他该说什么呢?他要说什么呢?郭麒麟想,然后他鼓足勇气,伸手握住阎鹤祥的手。 “我喜欢你,师哥,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阎鹤祥说。 然后阎鹤祥笑了,他一向那样笑的,一如郭麒麟心中永远住在春天的他,阎鹤祥没挣脱郭麒麟的手,只是轻轻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也不想想,你能藏住吗?” 喜悦早就溢满少年眼睛,郭麒麟墨色眼眸明亮若灿星,他只是听着,听着阎鹤祥对他讲话:“郭麒麟,你以为谁都能忍你这么多年吗?要不是我也喜欢你,我早就揍你了。” 要不是我也喜欢你。 “而且,你的情诗也不用念了,九良早就拿来给我看过了,反正…”他顿了顿:“反正我们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我可以慢慢听。” 一如天色放晴,雾散霾尽,刹那云开见月明。 整座德云山都知道郭麒麟喜欢阎鹤祥,但整座德云山都不知道的是,阎鹤祥其实也喜欢郭麒麟。 他们偷偷下的赌注输的血本无归,孟鹤堂大呼一时看走了眼,没想到阎鹤祥还真能跟郭麒麟在一起,总之全德云山师兄弟们一个月的饭钱都赔的精光,好像也就只有一个人赢了,因为只有一个人下注说追的到。 “你说实话,郭麒麟,是不是你。”周九良冷笑。 郭麒麟:“?我不是,我没有。” 一旁的阎鹤祥微微笑了笑。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郭麒麟,比如郭麒麟写情诗的那几个夜晚周九良其实没睡着,每天都来偷偷告诉他,比如那天的相亲其实是师父精心安排的,为就为的是刺激一下郭麒麟,不愧是亲爹,坑的就是亲儿子,当然,还有…… 全德云山都赌郭麒麟追不到阎鹤祥,只有阎鹤祥自己下了注,郭麒麟追的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