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

    酷拉皮卡坐在警局铁质椅子上等着警察传唤他进审讯室。

    以他为首负责安保管理的赌场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位女明星借用赌场拍摄MV，途中从威亚坠下。众人当即报警报急救中心，送女明星就医后，现场人员均被警察带往警局询问情况。道具组成员、明星助理先进入了审讯室，拍摄团队、安保公司的人员在外侯着。

    他的手机已经被收缴了，等候处人多眼杂，他一时半会儿不便和旋律再多做交流，只能干等。他双手交叠，无意识地摩挲着，回忆着现场。

    这座赌场的安保合同是他们目前接到的最大合同。从香岛返回后，他与莱特·诺斯拉等人共同商议，一致同意组建安保公司承接业务。接二连三的教训让他花了很多心思去选人、做培训工作，公司在当地渐渐有了点名声。公司成立两个月后，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响应了这座名为“pivot”的赌场的招标公告。“‘pivot’……杠杆的支点吗？”他隐隐有感觉能从这里开始一笔大生意。

    他的直觉是对的。他的团队通过了几轮筛选，竞标成功。在管理过程中，他很快发现了这座赌场的不寻常之处，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意外先光临了。他眼前又绽开一片血花——赌场大楼中央广场，命运三女神雕像的纺锤刺穿了女子腹部，金属尖闪着红刺向他眼睛，他痛得眨了一下眼，只见女子挂在女神臂弯诡异地抽搐着，女神温柔和煦地看着女子扭曲的脸。

    一时间鸦雀无声，而后腾起刺耳的尖叫，手中的手机跟着响起了忙音。众人冲向雕像所处的喷水池，第一时间他甚至挤不进去救人。

    不对。是因为犹豫了。或许他是有机会避免命案发生的。

    他站在三楼对着雕像的隐蔽处，注视着整个拍摄现场。旋律在一楼，其他人在不同地方巡逻、守卫着。MV正拍摄到高潮部分，女明星旋转于金碧辉煌的大厅，咏叹着爱情在命运中的差错，即将向命运三女神祈祷。然而他接到了旋律的电话，“威亚有异响。”他自然是听不到，也看不出来，犹豫着要不要告知拍摄团队。他很快没有了犹豫的时间，视野里掠过一个红外光点，他迅速搜寻起枪手……明明清过场的，怎么回事？因拍摄需要，四五楼的光源被调暗，只留下楼中央的顶灯，在这样的条件下，理应很快找到枪手。

    血色比火光更早亮起。红外光点最终定在他身上，绊住了他的脚步。只需要绊住他一两秒就行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切是设计好的，敌暗他明，背后一凉。他定睛往楼上找的时候光点熄灭了，匆匆扫视几圈后没找到人。他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既然主要目标不是他，他便决定先不与对方纠缠，扮演好他应该扮演的角色。他翻身跳下楼，着手处理混乱的现场，指挥着人打开所有光源，封闭赌场，只留警察、医护人员进来。

    是的，他犹豫了，因为他的犹豫，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死去了（且不说伤势，凭着这阵势他就知道人救不回来）。

    “我其实后边听到了，你看到的。”旋律沉默了半晌后开口。

    “你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就行。”其他的回去再说。后续现场保护和清场由警队负责，他不好当面跟他的人交代要去找枪手，只讲了要配合警方工作。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看向审讯室。

    他们比警方更快断定了这是一起命案。

    主犯必定不在这里，他想，可能连枪手都不在。四楼有ktv，包厢隔音效果好，枪手可以蹲伏在包厢，按时间轻踩着绒毯行至预定地点架枪即可。这或许是一个警告，他心知肚明。他做了什么……总之他在那一瞬间犹豫了，天平失去了平衡。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软弱与自私，挫败感与自我厌恶吐着信子从影子里钻出来黏上他，他感觉身体被拽着往地心坍塌。

    不能再想了，他焦躁地轻点着地面，快点，快点问完快点回去，他有事要确认。审讯室漆黑的门像垂死之人无望的眼，衬得白墙同死人脸色般白，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深呼吸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现在已经到了冬天，外面正下着小雨，天色渐晚，铅灰的天空挤在小小的格子中，又硬又冰。他往后靠到了椅子上，无端地开始发冷。他想喝热热的咖啡，想戴上软软的围巾……想另一个人的胸膛。他透过白墙看着道道雨丝，那人身影朦胧，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他忽然很想叹气，那人知道他冷吗……那个人冷吗？他仿佛看到那个人被雨水浸湿的微笑，会撑着黑色大伞在街角等他，会抱住他细细嗅着他颈间的味道，不顾他肩上沾满雨滴。记忆与想象随身，却失去牵手的体温。

    库洛洛给了他一张绘星空的箔押装饰信纸，一枚样如猫眼般小小的玻璃弹珠。他从空白的信纸读出万千心事，尝试过向玻璃弹珠注入念能力——

    “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呢？”

    “啊——它有用的，只是因为现在我用不了。”

    电话那头库洛洛的声音拖得很长，他分不清是在对他调笑还是撒娇。那你给我干嘛，他厉声说道。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呢，库洛洛轻巧地回，总之你先拿着这一半。他很是无语，找了个小盒子装好放在床头。

    他很忙，大部分时候是库洛洛零零散散地跟他发消息说旅行中的见闻。他知道了库洛洛处理好一些事后离开了香岛，北上一路游荡过九州国最北，再前往周边国家，将渡海至东国。他在不多的闲暇中点开一条条看，库洛洛说得生动，有时看着看着就发起呆，任由苦与甜如细雪飘落。

    还好库洛洛说帮他是真的帮，他们讨论过几次工作事项。他察觉不寻常之处后和库洛洛通了次电话。

    “他们在洗钱。”

    “你那是赌场，这很正常吧。”

    “我查了我能查到的……我想这座赌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洗钱的。”

    “你不会报警，你想要做什么？”

    他边说，库洛洛边和他一起理思路，末了库洛洛说，“虽然旅团不一定盈利，但我们不做亏本生意。你想借人手的话……考虑到可能有长期合作，我可以给你打折，但后续所有收益一九分。”

    “……”“我可以先记账吗？”

    “可以是可以，到时你自己和他们说清楚。想查人的话你去问问侠客接不接委托，我把他邮箱发给你。”

    他恨恨地考虑着库洛洛的团长身份，“好吧，好，那先这样了。”

    “等等。”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没有谢礼吗？”

    他想得到库洛洛得寸进尺的样子，“没有！都一九分了。”

    “那是生意，这是人情。”库洛洛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如果赚了，你们也是靠我才有了这笔生意，不是吗？”他生硬地回。

    “我以为那么久没见，你会坦率一点。”库洛洛轻声细语，撩着他耳朵。

    他不说话，想库洛洛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说话的本事。

    “你想我吗？”没等他回答，库洛洛就说，“有空就来见我一面吧。”

    “你呢？”

    “想。你自己行事多小心。”

    “嗯，你也是。”

    挂断电话后，他盯着书写邮件的界面，迟迟未落笔。对方会信任他吗，结仇太深。纠结半天，他按库洛洛说的，以委托形式，把计划和收益摊明，将邮件发了出去。他想着对方是黑客，要查探他的底细还不容易。过了一周，他收到了回信，邀请他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应邀前往，看到一位身材相对高大的男子和当时在酒店大堂押着奇犽的女子并排坐着。他按捺住心里的膈应，在对面坐下。男子招呼他看向窗外，“你看到那个人了吗？”他点点头，看着人搭上公交车。“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想法，那个人就会在公交车自爆。”他垂下锁链，圆球静止，“我是来找你们合作的，我不会隐瞒任何想法。”

    他看着男子露出符合外貌的阳光笑容，对旁边女子道，“他这样说诶。”

    “酷拉皮卡，你或许已经知道……我是玛琪，他是侠客。”玛琪没有打招呼，冷漠地说。

    “我也知道，你们盯了我几天了。”

    玛琪与侠客交换了眼色，侠客踌躇着说，“我们该从哪里谈起呢？”

    玛琪看向他，他看着那双透亮的眼睛，知道她同样是极敏锐之人。玛琪语气却先一步软了下来，问，“库洛洛他还好吗？”

    他愣了一下，又听侠客说，“那个邮箱是私密的邮箱，团长肯给你……你们发生了什么？你见过他了？”

    他简要把在香岛发生的事情说了，只讲到库洛洛救他的部分。侠客听得起劲，好奇地问他后来呢。他不好答，玛琪替他解了围，“这是库洛洛的决定，我们不会互相干涉私事。”他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叫苦不迭，怎么说都不应该是他将交往的事实知会团员。

    “库洛洛现在怎么样呢？”侠客问。

    “他很好。”他把库洛洛的行程告诉了两人。

    他看着玛琪和侠客又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紧张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侠客推了推玛琪，“你不觉得他们不过来听太可惜了吗？”

    玛琪想说些什么，忍住了没说。

    他霎时控制不住红了脸，不知道平时库洛洛是怎么和团员相处的，他们没聊过这个话题，现在知道了库洛洛怕是在细节处给了他特殊对待。

    玛琪说，“既然你是诚心想和我们合作，我们来商量一下吧。”

    “能不能先把刚刚那个人的cao控解除。”

    “哦，好吧，我让他坐车回来。”侠客耸耸肩。

    他们谈得很顺畅，侠客答应下来帮他查，反正风险也是他担着。谈完他先行离开了，侠客和玛琪留在店里，议论着他。

    走出门，那天也是这样薄暮时分。他忽然发现这段关系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他，他心里有了依靠，松弛、稳定了些许。改变是一件好事吗？他松了松因久坐而僵硬的筋骨，站起来踱步，终于等到警察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