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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孩子凭借体型优势从大人腿空中钻到擂台的下面,台下的吵嚷声快把他的耳朵搞聋了。 英介趴在擂台边缘,踮着脚,仰头看着台上搏斗的两人,其中个头小些的那个他很熟悉。台上的人是无暇顾及台下的,所以没人注意到他。英介看着这场暴力、血腥、拳拳到rou的互搏。他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有血迸溅到他脸上,他有时候会抬手抹掉,有时候无暇顾及。 晚些时候,医务室里,莱欧斯利脱下血迹斑斑又破烂的衣服,露出身上的伤口让希格雯帮忙处理。 一个孩子跑进来,在莱欧斯利和希格雯旁边停下。英介把怀里的食物和水掏出来,放在病床上。 莱欧斯利偏过头看他,笑了笑,这扯动了他脸上的伤口。他把手放在小孩细头顶,揉了揉,然后把英介脸颊上干掉的褐色血迹抹掉。 “你去拳场了?”莱欧斯利问,“小孩子少去那儿。” 那里鱼龙混杂,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连自己都可能被抢走。 小孩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 莱欧斯利又用力揉了揉英介的脑袋,小孩子头发又软又多,手感就是好。小孩儿总是没什么话,也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不活泼,但是会时常跟着莱欧斯利活动。莱欧斯利不介意多个小跟班,他觉得小孩儿还挺乖巧的,让他想起来脱离寄宿家庭之前的几个弟妹。 去而复返的希格雯从兜里掏出两颗糖,分别塞进英介和莱欧斯利嘴里,带着些强硬的意味,不然谁都不会吃,尤其是某个不把自己当孩子的家伙。 看着一大一小都抿着嘴吃糖,希格雯可开心了,她喜欢关心比她年纪小的孩子们,投喂也是其中一项。 在梅洛彼得堡的生活很难称得上美妙,英介脸颊上的rou很快消失了,这也可能跟生长期有关,小孩子就像春天的植物一样疯狂抽条,莱欧斯利也包括在内。不过跟身形仍是少年的英介相比,他的身高在达到一个不低的数值后就变化缓慢了,与此同时他的体型开始变得不那么单薄,四肢和身躯上开始积攒起肌rou来。 服刑的日子过久了,似乎有些枯燥。梅洛彼得堡的活动是很匮乏的,管理者恨不得所有人成天的做活,做活,做活——除此之外就是拳场。英介是不去拳场的,他在其他时候常跟在莱欧斯利身后。跟青年不同,他有近乎谦逊的沉默,像个称职的尾巴,安静地追随着。他的存在感若有似无的,英介并不在乎这个,莱欧斯利对他早就不是单纯的出于同情了。他们像战友,像在黑暗中艰难前行并互相舔舐的小动物,像在这深海之下难得的暖阳。 英介不是特别明白莱欧斯利想做什么,他的计划似乎还在积累资本阶段,这让英介没法看出他的想法。但是这不妨碍他尽力去为莱欧斯利提供照顾,让他在拳场之外的地方能更轻松些。 不是没人打歪心思的。 有人偷偷跟英介联系,先给他比了一个数字,然后叫他把莱欧斯利的拳套偷出来。 英介眨了眨眼,没马上回答,比划数字的那只手捏成拳头有沙包大,他怕挨打。 他现在跑了也没用,有一个人盯着他,就代表有更多人在阴影里观察。他不可能一直有机会逃跑,向看守寻求帮助也不现实,总会有人用特许卷收买他们。 英介咽了咽口水,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开了。 然后……再没人能逮到英介落单的时候,就连上厕所他都跟莱欧斯利一起。莱欧斯利打拳的时候英介就在离他最近的那边,死死抱着擂台的柱子——他虽然年幼,但是也不是没有力气的。 伴随着莱欧斯利在擂台上的胜迹不断增加和在人群中的人缘逐渐变好,落在英介身上的目光终于变少了。 ———————————————————— “荧,你看那是谁!我不会眼花了吧?”派蒙一边拍着荧的脑袋一边指向一边,之前在梅洛彼得堡遇到林尼虽然让她意外,但是绝没有见到这个人震惊。 那个人也发现了她们,主动走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荧,派蒙。” “好久不见,英介,你怎么会在这儿?”派蒙说,“嗯……海祇岛和枫丹离的有些太远了。” “比到至冬好得多。”英介半开玩笑地说,“你们大概不知道,我早就离开反抗军了,然后来枫丹处理一些陈年旧事。” 派蒙和荧都震惊了,一时竟不知道从哪儿问起。英介看到她们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说:“事情有些复杂,正好也到了午饭时间,不如我们去特许食堂边吃边说吧。” “该从哪儿说起呢?我确实是稻妻人,不过我自小被遗弃,然后被一名在稻妻旅行的枫丹贵族收养,当时他是有名的慈善家,这件事还霸占了许久的报纸头条。” “那名贵族没有妻子,但他对我很好,倒是管家对我很严厉,偏偏大部分时间都是管家照顾我。我像个贵族小少爷一样被娇生惯养,但也被管家严厉的管教训得像羊羔。” “后来我发现,那名贵族暗中养了一些男孩儿,最大的年纪也不超过十岁。他用特殊的手法驯养他们……抱歉,这个好像不能说给派蒙听。那些被驯养成功的孩子就是他跟其他贵族联络感情的筹码,而他的慈善事业,包括我,都是他用来掩饰真相的面具。” “当然我还有另外的作用,那名贵族偏爱稻妻人的长相,不过他喜欢年纪稍微大点的……啊这个也不能说。那群不堪折磨的孩子在策划着逃跑,但对他们而言这太困难了,所以我想帮他们一把。” “于是我放了一把火,烧了那座华美的房子,也烧伤了我善良的养父,然后我被送进了梅洛彼得堡,当时我六岁。直到我十六岁时刑满出狱,我又被结党的贵族逼迫着越洋渡海,流落到海祇岛,是珊瑚宫大人救了我。” “之后没几年就有了眼狩令,我成为了反抗军的一员,可能因为我比较有天分吧,成为了鲱鱼一番队队长,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在眼狩令结束后,反抗军也随着海祇岛和幕府的和解而解散,本来珊瑚宫大人想让我留在珊瑚宫军,但我实在不是守成的料,而且还有执念未消,便离开海祇岛到了枫丹。” “然后……我跟离开枫丹时的差别实在不小,而且那些人早就以为我死在了海上,将我这个小角色抛在了脑后。我就收集了一些证据,然后指控了当初收养我的那名贵族以及他的党羽。这事情闹得不小呢,都上了报纸头条了。不过现在就有点过时了,而且你们也很厉害,才来枫丹这么点时间就破了少女失踪案。” “啊?我是怎么知道的?梅洛彼得堡的消息没有那么闭塞啦,只要有渠道,报纸什么的要弄来也是很简单。当然我没那么厉害,但是我可以蹭别人的。” “随着那些败类伏法,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不过我当时有些证据没有门路,不得已从他们的宅邸里拿了些东西作为证据,这来路实在不正当。然后我就……进来了,如你们所见。” 英介喝了口水,结束了他的讲述。 派蒙咬了一口叉子,才发现盘子里的食物已经被她吃光了。她牙酸了一下,才回过神说:“哇……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之前在海祇岛我还觉得你很厉害很威风呢,其实你也很不容易。” “威风算不上,我只是受珊瑚宫大人帮助良多,能为她带兵是我的荣幸,我当然要尽力而为。”英介说,“我还以为跟旅行者同行,我这样的角色小派蒙早就看惯了呢。” “仔细想想是不少……但是英介也很厉害啊,大家都很厉害就是了。”派蒙挠挠头说,“啊对,荧在我眼里当然最厉害了!” 荧无奈又宠溺地对派蒙微笑。 “没想到梅洛彼得堡里的熟人还怪多的哩,我们之前……”派蒙习惯地开启了唠嗑模式,正要说,突然英介咳了几声,打断了派蒙的话。“对了,还有一件事。”英介两手交叉撑着下巴说,“我进来一个多月后感觉有些无聊,就想尝试一下越狱。不过我只是单纯的无聊,对再次触犯法律没什么兴趣哈,所以我出去后又回来了。不过哎呀哎呀……估计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信吧,他们是把我当疯子的,然后看守们也会额外盯梢我。” “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最好还是别跟我说了,以免被我连累。”英介说,“好了,你们吃饱了吗?” “饱,饱了!”派蒙表情有些呆滞,下意识地顺着英介的话说。 “那好,我想来个午休,先不奉陪了。如果有空闲可以再来找我玩,再见了,旅行者和小派蒙。”英介跟她们挥手告别,起身离开了。 荧看着派蒙还是一副静止的样子,担心她被噎住了,拍了拍她:“派蒙?” “啊,啊,我没事。”派蒙在空中抖了一下,表情僵硬地说,“那,那个真的是英介吗?” “果然是被吓到了吗?”荧无奈,“那确实是他啦,虽然和在海祇岛看到的不太一样。” “不是,英介他怎么会因为无聊就去越狱呢,明明他在反抗军都被人叫铁面队长的!”派蒙迷惑地说。 “啊……嗯……人在不同的环境里,做的事也可能会矛盾呢。”荧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牵强,不过派蒙没有注意到,而且轻易被说服了。 荧想得当然跟说的不一样。 她比派蒙见到过更多,当她在海祇岛,刚被任命为剑鱼二番队队长不久,又才取得了队员们的认可。但是她的心思不在这个上,荧莫名的心慌慌。派蒙睡得很死,她独自向外走去。 晚上的空气很凉,如纱如水的月光铺下来,荧独自走了一会儿,心情平静了一些。 忽然她听到一些响动,她走过去——看到空地上一群灰头土脸、歪歪扭扭扎着马步的士兵,里面还有眼熟的面孔。 在士兵前面的人她也认识,青年半坐半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的教棍在地上有节奏地敲。荧马上将想起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鲱鱼一番队队长小野英介,荧从她的队员口中听了很多关于他的评价。 在军队中称得上正面的评价,他带领的小队是踏鞴砂最骁勇善战的队伍,也是军纪最严明的队伍。他的一些手段让其他士兵听了会胆寒,但没人不敬佩他,没人不想进入他的番队。 因为他的队伍是反抗军在踏鞴砂上最硬的盾,最利的刀,他手下的人军功最多,折损最少。 荧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青年转过头来,表情不大明朗,但还是对她笑了笑。 “晚上好,旅行者。”英介说。 “晚上好。”荧走到他旁边,“这是……” 年轻的将领把手上一直在把玩的东西递给她,荧借着月光看了看,她认得,是一枚邪眼。 她眼神一凛,说:“这是哪儿来的?” “跟着那批神秘的物资一起来的。”英介说,“真是精明,绕过珊瑚宫大人和我们,直接交到这些争强好胜又力有不逮的士兵手里……” 有个鼻青脸肿的兵把头仰起来,没挨够揍似的大声嚷嚷:“为什么不可以用!难得我们就得一直打败仗吗!” “闭嘴!”英介严厉地呵斥了他,走到士兵中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我记得你跟旅行者认识,你跟他说。” 焉头耷脑的士兵把脸抬起来,如果派蒙在这儿肯定会惊讶地大声叫出来他的名字,连荧也惊讶万分,是哲平! 哲平在这群士兵里算安分的,因为他才刚获得邪眼,还没体会到使用它的快感,就被逮到了这里,先是骂,又是打,然后扎着马步挨骂,骂的他灰头土脸。好不容易等英介骂累了休息一会儿,旅行者又来了,他还被单独挑出来! 丢脸啊! 哲平磕磕巴巴地说了他是如何跟运送物资的神秘人接触,被对方偷偷塞了邪眼,还知道了这是能让他变强的秘密武器。 “嗯,所以你们都觉得这个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东西是秘密武器?”英介凉凉的说,“我之前说了不少了,如果还有谁有异议,一并提出来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很快有人跳出来:“就算这样,能打胜仗,有什么不可以的!打仗本来就会死人,为什么不先赢再死!” 英介转头看过去,眸子黑沉沉的,在月光下更显得幽暗。 “我想你有些事情没搞明白。”他说,“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慈善家吗,不仅给我们送吃送喝,还送制胜法宝,代价只是本就会在战争中消耗的生命?” “你知道邪眼是谁制造的吗?愚人众!他们跟海祇岛有亲还是跟幕府有仇?一定要帮我们?这是利用!他们要搅乱这趟浑水,顺便用一群倒霉蛋做实验品!”英介暴怒地吼到,“你有父母吗?有兄弟姐妹和子女吗?邻居朋友呢?你要我怎么跟他们解释?你们是英雄吗?你还记得反抗军存在的意义吗?混账!” 他一拳捶在树上,树干上凹下去一个破洞,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拳头滴下来。 “我不是珊瑚宫大人,也不是五郎大将,也许你们觉得我越庖代俎了。我承认我只是个番队队长,但在我眼里你们跟我的兵没什么区别。每次我都在努力打胜仗,努力让更少的人死去。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怎么称呼我,但是这确实让你们的死亡率下降了。”他大概气疯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能接受愚人众抱着目的插手,像棋子一样摆弄你们。” 他突然又卸了力,两手垂在身侧,叹了口气,说:“邪眼我收缴了,事情我会上报给珊瑚宫大人。你们扎马步到天亮,然后休息一天。” 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荧想了想,跟了上去。 英介的一只手流血了,不知道骨头断没断。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在月光下走着,走出去好一段路才回头对荧说:“带兵真的很累,很难。” “旅行者,你有过这种烦恼吗?”英介问。 荧摇摇头,她是名旅者,但不是成熟的将领。 “反抗军的形势也很艰难,我们人少,物资也不够。食物还好说,最稀缺的是伤药……”英介哽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说这个也是徒增烦恼。” “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燃烧几个人的生命,让战争尽快结束。但是我觉得愚人众不会这么好心,我怕他们想让战争激化,把战争扩大拖长,海祇岛承受不住的。”英介说,“我打过很多胜仗,但是战线还是再退,我现在在踏鞴砂,在名椎滩,往后退还能到哪里?不能再退了,海祇岛还有很多普通百姓。” “其实很多士兵也都是普通人,他们世代生活在海祇岛上,直到附近因为眼狩令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流浪武士。我们必须反抗,旅行者……”青年把手搭在她肩上,“这话我只讲给你听,我并不觉得我们能赢。” “他们有神明,而我们没有。我们要的是和,不是赢。我们要幕府重视眼狩令的影响,要海祇岛的和平。”英介吸了吸鼻子,说,“我们只想要这个。” “说点别的吧……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英介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你不是稻妻人。” 荧说了她为了寻找血亲的踪迹而来拜谒神明,然后被卷进种种麻烦之中。 “那边也不和平啊……原来你是抱着这种目的加入反抗军的。”英介说,“我其实也不是在稻妻长大的。十六岁的时候我被迫漂洋过海回到了这里,海上的遭遇差点要了我的命,是珊瑚宫大人救了我。” “今晚说的有点多了……干脆再多说些吧。我加入反抗军其实是为了报答珊瑚宫大人,她救了我的命,我就守护她的人民。这跟其他士兵可不一样……我对海祇岛的归属感?不能说没有,但是肯定比不上他们。亲人和朋友,我在这里都没有。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死在了随便哪个地方,会不会有人记得我?” 荧看着月光下的青年,他年轻脸庞上的伤疤是那么狰狞。“我会记得你的。”她说。 英介苦笑了一下:“真是沉重的承诺啊,旅者。我没有这种奢求的,在我死之前没有亏欠别人什么就算好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英介又出生说:“帮我劝说一下他们吧,只执着于得到神明注视的话,是什么也不会得到的。” “或者帮我拜托珊瑚宫大人,这件事我做就没什么效果了。” “神之眼啊……很美妙是吧。怎么会有人不渴望力量呢,就算是我也……” 青年把脸转开,不让荧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到:“可惜神明是不会注视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