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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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叛逃？” 混在一群乌鸦之中，胧压低头顶的草笠掩藏住面容，透过黑压压的人群悄悄去看端坐于主位后的红瞳男人，握紧苦无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就是虚吗？对老师犯下那种罪行的恶徒…… 那天之后，胧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出现，直到今天他才亲眼见到对方的模样。 一模一样的乌鸦面具、披散在肩头的浅色长发，面具外却是与他的神明截然不同的一双血腥而又漠然无物的红眸。 黑色的衣袖内同样素白的手翻动着纸卷，眼角弯起的弧度极其相似却不带丝毫温度。 “放弃任务、帮助目标逃走……嘛，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合拢的纸卷搁在矮桌上啪嗒一声轻响，男人修长的指节轻叩着桌面。 “那就去把这位叛逃的首领带回来吧，当然，生死不论。” 最后一句话重重地砸在胧的脑子里，他耳边嗡嗡作响，被给予不死的血液而重生的心脏都险些再次停止跳动。 那件事之后过了不久，松阳交代他说要外出做任务，让他把自己藏进五番队的队列之中就离开了，他一直混在这群乌鸦之间一边探听消息一边等待老师回来，却不料等到了这样的变故。 必须要、必须要尽快找到那个人才行。 “——老师！！” 混在搜查队伍里离开总部，沿着林间仿佛是有意留下的暗号，胧总算寻找到那个被下达“生死不论”搜捕命令的人，一时间焦急到连音调都拔高了。 “您究竟是！您怎么还悠闲地待在这里！那个男人他！虚他居然派了大半个奈落的队伍来追捕您！甚至还说生死不论！” “……嘛，也没关系啦。” 坐在树上的长发女人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眼底那抹复杂的神色又即刻敛去了，裹着足袋的小巧双足欢快地晃动起来，眉眼弯弯的笑容被身后从枝叶交叠的间隙泄进来的阳光蒙上一层柔软的光晕。 “反正胧知道的呀，我是不可能被杀死的，唔，就是如果受伤太重恢复起来会有点费时间就是了——” “这种时候请不要再开玩笑了！！” 树下的少年看上去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松阳只得歇了玩笑的心思，纵身跃下落到他面前。 “看，这样我们就从那个地方一起出来了呀。” 说来也是无奈之举，她顶着首领的身份行动起来太显眼，身边再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更容易引起虚的警觉，不得已只能自己先溜去外面，反正心里明白胧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定知道出来寻找自己。 也还好，他们俩能够赶在虚发现胧的存在之前成功逃离。 “可、可是……”那可是奈落几支精锐队伍的追捕…… 胧话没有说完，松阳却清楚他在担忧什么，因而轻快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以她对虚的了解，对方丝毫不会在意她到哪里去，或者去做什么，只不过恶劣地想要给她设置障碍罢了。 由始至终他认定了人类无法接纳如他们这般异常的存在，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摆脱不了最终被伤害、被背弃的结果。 ——至少要去亲自证实一次，自己能够改变什么。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胧不用担心喔。”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啊，老师……” 其实从奈落逃跑这种事，松阳虽然动过心思很久，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付之于行动，当然也是因为身边的孩子给予了她勇气。 算起来她已经几百年没怎么接触过人类的村落了，一下子也不确定逃出来之后该带着胧在哪里落脚。 “对了。” 夜间在树下烤火，松阳看着他极其认真地拨弄柴火，便开口问他。 “胧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胧几乎是接着她的问题反问：“老师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吗？”松阳拖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摇头，“几百年没出过远门了，都不知道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话说回来钱有带够吗——糟糕，说起来现世流通的货币会不会也不一样了啊，听说永乐通宝被取缔了欸，早知道就提前做做功课……” 跪坐在对面的灰发少年很轻地笑了一声，见松阳停下话头不解地望向他，刷地红了耳根。 “我、我没有在嘲笑老师……” “我知道呀。” “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 这样的老师非常、非常的可爱……让我…… 一急起来就容易磕巴，松阳也习以为常自己捡来的少年这一点，理解地弯弯唇角。 “好啦，不用说也可以，胧告诉我想去哪里就好。” “我……我出生的地方，好像在长洲……”自己也记不清楚作为奴隶之前的记忆，胧的语速很慢，又带着点忐忑不安。 让心中的神明跟随自己的步调，怎么说都有些逾越了，对他而言，只要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也不是很确定，重要的还是老师的想法……” “没关系呀，就去那里吧，长洲吗？唔，是指西国的长门吗？好像路程有点远，走水路还是走山路呢，长门啊……印象中是靠海的地方呢……对了！” 因为松阳突然“啪”地一拍掌，头顶那棵高耸入云的松树上停留的飞鸟都惊走一只，胧也有点不明就里，听见对面的人兴高采烈地说着。 “到了那边，也不会有人认识我，到时候我就开间村塾，然后胧来做我的大弟子，怎么样？” “欸？村塾吗？是乡下的学堂吗？” “嗯！”松阳眉眼弯弯地点头，笑容里带了一丝期待。 “胧不是一直管我叫老师吗？所以我想，既然没别的事可以做，就做点符合这个称呼的事情吧，到时候还可以收些孩子们作为胧的师弟师妹们，听上去不错吧？至于村塾的名字……我想想……既然是在松树下的决定，就叫松下村塾吧。” “松下村塾吗……”火光里，映着少年同样满怀期待的脸，连那道横跨整张脸的狰狞伤疤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一见那道伤疤，松阳就心生歉疚，不由靠过去抚了抚这孩子被火烤得红彤彤的面颊。 说来也奇怪，她这能让濒死者重获生命的异血，却不能让这样一道伤疤愈合。 在火场中甩开部下掉头来找这孩子时，他腹部横刨开的伤口连带着面部都血rou模糊深可见骨，气息微弱得可怕，松阳也只能先给他喂食自己的血，其实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救下这孩子。 ——好在，这孩子活了下来。 ——好在，她用这双手拯救了什么，如今也可以和这孩子一同去做成些什么。 “到时候，胧就是师兄啦，是胧的话，一定能成为被大家信赖的师兄喔。” “大家的师兄吗……听起来真棒啊……” 被恋慕的神明温柔地触碰着，少年整颗心都被莫大的幸福感填满了，在绘声绘色的那个美梦里，自己仿佛正身处其中，一抬头便是自己的老师捧着书本笑语嫣然的模样，身边是欢声笑语的师弟师妹们。 只是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未必能够容忍将属于自己的殊荣分享给他人。 “那么，为了松下村塾，我们要一起努力喔，今晚胧就快点睡下吧，养足精神明天继续赶路，很快我们就能到那个地方去啦。” “嗯！明天要接着努力！” 明天啊…… ＊ 基本上，逃亡之中他们是不太可能到市集上去购置食材的，山下四处都是在搜捕寻觅的乌鸦，围满了下山的进出口，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把群青的山脚都染成永夜。 “——幸好我还记得带上一口锅。” 木柴在火焰里噗呲噗呲翻腾燃烧，木质的烤架搭在火堆上，松阳在烤架上翻动自己从总部的厨房里顺手摸出来的小铁锅，笑眯眯地烤着锅里自己刚抓来的野兔。 “不过我的手艺……怎么说呢，拿来果腹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吧，嗯，总之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旁的胧看着她眉开眼笑的脸，听着她孩子气的口吻，情不自禁弯起了唇角。 “哎呀，胧又笑了呢。” 露水和青草的气息扑了一脸，少年人对着那张距离自己近到快要亲上的秀美面庞，霎那间从脸红到了耳后根。 “老、老师……” 松阳托着腮帮子认真端详那张红彤彤的脸，又摸摸他微弯的唇角。与人亲昵的动作她做起来极其坦然，也没有界限感，胧因此脸烫得更加厉害。 “胧笑起来很好看的，平常也要多笑笑喔。” 听见松阳这么说，他慌忙道：“老师、老师才……” “我？” “老师笑起来才好看……” “唔，怎么说？” “老师笑起来，像……” 是万物初生之际，高天原上的神明洒向人间的恩泽之雨，哪怕是深陷业火炼狱的恶鬼，都能重获新生。 “就像……就像……” 眼看面前的少年脑门上都快冒烟了，松阳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发顶。自己捡来的这个孩子，性格是真的过于乖巧而拘谨，有时候忍不住就想多逗弄他两下，但这孩子又不怎么经得起逗。 “好啦好啦不难为你啦，喏，锅里的rou烤好了，快吃吧，吃完就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们就要想办法去找下山去港口的路线。” 她这句话说完，胧的面色立即换成了担忧。这几日，他们虽把搜查队伍甩在了山脚下，但到底是被重兵围捕的状态，他的老师又不愿再拔刀，一路上都靠着她自己设下的陷阱阻拦追兵，光是这样，他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 ……只要老师能获得自由……哪怕…… “又皱眉了啊。” 仍然了解这孩子在担忧什么，松阳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我也会保护老师的！” “这个气势不错，那我们明天就以这样的气势继续努力吧。” “嗯！” 明天……明天的我也要…… 未来的某一个明天……就能将那个一起构建的美梦变成现实吗？ ＊ 在山里赶路过夜，一切都得从简，海拔一高气温也低，这两天还一再降温，一到夜里简直一秒过冬，再加上路途中淋了场雨，湿衣服贴在身上冻得刺骨。 赶在雨势变大前，能找到一处遮风挡雨的山洞已是万幸。松阳脱掉身上的湿衣服挂在凸起的岩石上，泡湿的绑腿和草履也一并除下，浑然不在意自己脱到光溜溜的状态，散下湿头发架起火堆生火。 她叫胧也脱下衣服靠近来烤火，把湿衣服递过来晒干。对方早在她解开腰带时就迅速背转过身去，虽是依言脱掉了衣服扔过来，但人还倔强地背对着她，说什么都不肯转过来。 考虑到一入夜气温太低，胧的体质又偏弱，松阳提议道：“胧等会儿跟我抱着一起睡吧——” 话音还没落，背对她的少年灰扑扑的发顶腾地冒起烟来。 “这、这怎么可以！您现在没穿衣服……” 松阳失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呀？” 干脆一伸手就把人强行捞到自己身边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也差不多长成身姿挺拔的模样，被自己努力抚养得胸膛宽厚肌rou匀称的，抱在怀里果然暖乎乎的。 “胧抱起来好暖和喔～你看，像这样互相取暖，我们俩都不容易挨冻，对不对？” 山洞里，燃烧的火光在岩壁上明明灭灭，映出两个浑身赤裸的人亲密相拥的暧昧剪影。胧保持着全身僵硬目不斜视的姿态被松阳圈住肩膀枕靠着，自己屈膝靠坐在角落，在毫无阻碍的体温覆盖和柔软触感包围里，连呼吸都仿佛一瞬间停滞。 脖颈间喷洒着的，是他的老师动唇时温热的吐息，细细柔柔的像一阵暖风；身体内部，属于这个人的血液，在风中被炙烤到灼烧起来，全身也在一并燃烧着。 如同被什么所吸引一般，他的视线移向了热量的来源。 贯来掩藏在狰狞的乌鸦面具下的嘴唇，染着饱满而艳丽的血色，是皑皑白雪中绽放的一枝红梅。 这样美好的红唇亲吻起来又是什么感觉呢？ 那个男人已经品尝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