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之后的几天，沈清坐上马车，都觉得这马车里没有之前那么热了，是正正好好的温度，她心里想，怎么有人这么可爱啊。车动起来，她看着书，不一会儿又有点迷糊，这时马车停下来，周成思道：”沈姑娘，下来走一会吧。沈清清醒过来，走下马车。周成思也从马上下来，道：“大夫说一直在马车上坐着，空气不流通，人就容易神思倦怠，还是坐一会，走一会，我陪你。”沈清笑着，道：“总是坐着确实不舒服。我们这是到哪了？”

    “到了安和县城，今天晚上就能到明棠驿。”沈清点点头，两个人不再说话，一起走着。

    他们走在官道上，两边没什么景色，尽是光秃秃的树和干草，今天是阴天，风不算大，但是很冷。两个人沉默的走着，手臂偶尔相碰，一种莫名暧昧的气息把他们包围住，跟周围分割成两个世界。他们心跳的很快，有一些局促，但并不尴尬，好像就应该是这样。

    沈清边走边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爱情小说，她曾经向往过的，那种独一无二的爱情。可小时候的伤害长久的萦绕着她，让她总是怀疑，自惭形秽。而现在爱情，真心，她不敢奢望得到的感情，现在走在她的左边。这一刻，她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确实此时让自己心脏跳动的东西，是对于周成思的爱情。

    周成思走的很慢，他在迁就她的步伐，很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的。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生命里需要一个女人，他一直在奔波，在证明，在挣扎，他需要父亲的肯定，需要完成少年时因为愤怒和不甘而立下的誓言，一切听起来有点傻，但确实是他过去生命的全部。他曾经认为生命应该壮烈，是激烈的冲突和不要命的奋斗，他认为爱情是奋不顾身的轰轰烈烈，是情愿为别人去死。可现在他平和如静水深流，愿意在日复一日或许重复的生活里，不再厌恶平凡。而改变他的人，走在他的右边。即使她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出现了，就足够了。

    他们走了一刻钟，周成思送她上马车，刚要拉上帘子的时候，沈清说：“王爷如果累了，可以进来喝一杯茶。”周成思一怔，随即笑了，道：“刚好累了，麻烦沈姑娘煎茶。”说着便上了马车。

    周成思进到马车里，温暖的带着沈清特有味道的气息环抱过来，他有一种走进沈清闺房的无措感，他在沈清的对面坐下，两只手放在腿上，眼睛直勾勾看着茶汤，随着马车开动，淡绿色的茶汤一晃一晃，他在数它流动的波纹。

    气氛有些微妙，两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双方的眼神碰在一起，便在心里引起激烈的海啸。最后还是周成思先开口了，他说起他的故事，说他被沈清救下之后，便去了西源山养了两年伤，那是他最舒服的日子，他说西源山的夏天最惬意，有松风，有蝉鸣，有冰碗藕，他说要带她去；

    他说起自己五年戎马生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有马上将军深入敌营一刀取敌军将领首级的故事，也有食不果腹，大风如刀割的日日夜夜，听得沈清红了眼睛；

    他说后来回京，就进了刑部，一天比一天忙，每天应对那些老古董，人都不会笑了，他喜欢领些别人不愿意办的外出督查的公事，四年下来，走了许多地方，雁荡山，平西湖，落梅岭，蓬渊阁。。。。。他说要带她一一去过。

    话说的多了，人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承诺，周成思说过许多地方，都说想带沈清去，那是他认真的承诺，未来的计划，但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想带她去走自己走过的路，以后的人生，都和她在一起。

    所以最后，他望着她亮亮的眼睛，说：“有些地方总要两个人一起去，不然会很遗憾。”他说的隐晦，却知道她明白。沈清红了脸，跟他一起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跳，和脸红的速度，沈清这时的慌乱落在周成思的眼里，让他确定，他不是在一厢情愿，如果不是马车突然停下，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的心意。

    “到了，王爷，我们先去吃晚饭吧。”沈清说完便下了马车，她也有些昏头，她觉得好像刚才差一点某种东西就被冲破了，她有点恐惧又有点期待，她的心快要跳出来，这一次，她还是逃跑了。

    周成思在马车里呼出一口气，他怪自己不知约束，一定是吓到她了。他惩罚自己今天不能见她。下了马车，他便回了屋，晚饭也没有出来。

    “姑娘，王爷怎么不高兴了。”吃完晚饭，冻雨和沈清在房间里闲聊。“他没有不高兴，或许有点懊恼吧，不用理他。”冻雨笑了，道：“姑娘真厉害，怪不得，王爷喜欢姑娘呢。”沈清红了脸，羞道：“别乱说话。你去看看王爷晚饭吃了多少，他今天中午就没怎么吃。”冻雨又笑道：“姑娘刚才还说不理王爷了，这会子又担心啦。”

    沈清佯装要打，冻雨赶紧跑了。沈清坐在床上，想起今天周成思跟她说的话，他的那么多故事，他去过那么多地方。他说会带她一起去，那么认真的样子。沈清好高兴，又有点担心，担心她的身份，她们之前的阶层差异，或许他根本不能做主他的婚事，他的父亲是皇帝。沈清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周成思在房间里看月亮，其实也没有在看月亮，他心里一直在想沈清，他对她有无限的怜惜，他总怕带给她一点点的伤害，甚至是一点点的不舒服。

    出发的第一天他给父皇写了信，他在信里说，自己有了想要娶的女子，只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他向父亲讲了沈清，说了他们在杨枫林的遇见、她的家世，他说，如果沈清愿意，求父亲赐婚。他从来没给父皇写过这样的信，这么真诚，这么恳切。他一直担心父皇会干涉他的婚事，那时候，如果沈清愿意的话，他真的会带她远走高飞。

    今天，父皇的信到了，出乎意料的，父皇同意了，他甚至给了他赐婚的圣旨，说等他确定了对方的心意，就昭告天下。周成思兴奋的打了两套拳法，现在才稍稍平静。父皇的旨意到了，那她的心意呢？

    京都，长安宫。帝后在对弈，龙涎香萦萦绕绕，皇帝的脸上有些疲态，皱纹沟壑着，更显威严。

    “小九的事，皇上不再想想？那沈家女子的家世，实在做不了王妃。”皇后轻声道。

    “小九如今在朝中也有了些名声，若是再有一门好亲事，恐怕他有了别的心思。如今他既喜欢那女子，不如顺了他的心意，让他记得朕的好。”皇后笑了，道：“臣妾真没想到，这小九看起来冷冷的，竟还有女子能让他有求娶的心思，我还真是好奇这沈家女子是怎样的天姿国色。这小九的婚事也耽搁太久了，都二十四了，如今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婚事好好筹备，小九喜欢，咱们也得捧着点。小九这孩子最知道护犊子了。当年为了他母妃，没少跟朕吵架，后来为了太子，他敢跟翰林院的那伙人吵，我这个儿子呀。”

    “我看除了成珏，你最喜欢的就是小九，你看你整天冲他摆个臭脸，小九都不愿跟你亲近。”

    “得了你，赶紧下棋。”棋盘又流动起来，皇上心里还在想周成思的那封信，那样情意真切的信，他还真没见过。谁能想到，他这个儿子是这么专情的人呢，或许是遗传他母妃吧。皇上想起那个倔强的女子，她总爱说些胡话，什么唯一，什么爱情。皇上摇摇头，那不是他的世界，他也只能辜负她了。只是小九这个孩子，他最小的儿子。他因为他母妃的缘故厌弃过他，在杨枫林的时候，本来也想带他一起走的，可太子昏迷着，他伤的根本走不成路。都是情势所迫啊。还好，那个小姑娘把他救了。如今他要成婚了，真的长大了，皇上笑笑，想着以后也该对他更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