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杭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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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十里芳草摇摇, 望去绿满堤岸、风难较, 晚露滚禾梢, 枝上抽叶花底噪, 惊蜕知了。 师叔手中有一本师父的诗词集,其中这半阙便是描述杭城的春。 师叔说,他们儿时都是桃花谷的弟子,少年曾来过一次杭城,后来桃花谷生变,弟子们死走逃亡,直到现任桃花谷谷主谢重叶神功大成,才又夺回了桃花谷,而他们也自此脱离桃花谷,在虞岭建起了径路宗。 师叔还说,师父很怀念杭城的生活。 再然后,师叔便不肯说了。 径路宗中对师父讳莫如深,只有师叔会跟他们讲讲过往的事情。 师叔同他师兄一般,相信师父的清白,却又与师兄不同,师叔是相信师父没死的。 也或许,只是不希望如此。 故而才会那般的执拗,那般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来,师叔还有一支笛子,随身带着,他问起过,师叔说是师父送的。 但师叔积年累月,吹来吹去,却只会吹那么一首曲子。 师父就会的很多。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是师父将他们养大,会是什么样的? 但这不过是妄想。 他也不再需要了。 只是他还未见识到杭城的美,便先听闻了杭城的谣传,对此地好感皆无。 不知师父若是晓得他曾心心念念的杭城,如此作践他,会是何样的心情。 会难过么? 浑圆的月被云遮去了,大风肆虐起来,转而雨水便接天帘幕般的笼罩了此地。 偶尔还有不甘心的风窜入门厅,掀起在火中颤栗的黄纸,带着几许微弱的火星和轻飘飘的白纸灰落在地上。 守着铜盆的人,却毫无所觉,只是机械般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直到那连天的雨中出现了一个撑伞的影子,他才似有所感地望了一眼,张嘴想要喊些什么,可等那影子近了,昏暗的灯光下露出的,却不是他想见到的那张脸。 他收回目光,看向了铜盆,黄纸被火焰吞噬,转瞬便化作了灰烬,他抬手将黄纸又放了一些进去。 来人收起雨伞,走到近前,跪在了他身旁,许久了,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师兄。”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没了力气,再去应付什么。 这天地间,仿佛只有风声雨声和这盆中燃纸的动静。 安静如斯。 他叹气,此事与旁人无关,更何况是趟风冒雨赶来的人,“去休息吧。” “我陪陪师兄。” “我不碍事,你一路赶过来很累的。” 身旁的人垂下了头,有些委屈,“我只想陪陪师兄。” 他莫名愧疚起来。 算了。 “阿文,余师妹是喜欢你的。” 阿文扫了眼棺前的牌位,低了低头,“过去的事罢了。” “谢重叶他……” “师兄。”阿文打断了他。 他呼出一口浊气,“抱歉。”他知道阿文不爱听这些,“我只是觉得,少一些遗憾也好。” 阿文侧脸看向了屋外漆黑的夜,和衬得这夜更加孤寂的大雨,“两情相悦才算是遗憾的。”小师妹既已决定了要嫁给大哥,那便代表放下那段不该有的过往了。 至于谢重叶……说来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难不成被一个人喜欢,就一定要去回应这份感情么? “师兄,已然快半月了,温姑娘该下葬了。”他听闻温静若过身,从虞岭赶来,少说也有十多天了,进门时,还瞧见宅子外挂着半红半白的灯笼。 “我在等她回来看我。” 他看着师兄陡然变得有些疯魔的脸,沉默半晌,“温姑娘不会回来了。” 师兄闻言,眼神凶狠地回头瞪他,固执道,“她说了会回来看我的!” 他突觉难过,这么多年,师兄从未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一时怔住。 师兄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侧了脸不去看他,“阿文,你不明白的。” 他再未搭话,只是安静的待在原地,蓦然间想起了谢重叶。 【你既能体谅我的感情,为何不愿面对我呢?】 不是不愿,只是不能。 不是两情相悦,又何必点破呢? 师兄其实也不明白的。 据传,陆老爷子的尸体已然经过了检验,是死于一枝春的剑下,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都给杭城中桃花剑的故事增色不少。 一时间,桃花剑重出江湖的传言便四散开来。 但陆家自出事至今已有数日,径路宗都未有弟子前来。 杭城中便更是谣言纷纷。 “表老爷,径路宗传了话,说陆掌门闭了死关,尚不知何时出关,所以,所以……” 堂上端坐着的老人横眉立目,挥手间摔了茶杯,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顿时四分五裂水花四溅,“陆阑那小畜生!” 下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阑不来便算了,陆以文呢!他难不成也闭死关去了!” “三,三爷弟子回说,三爷身体抱恙……”表老爷拍桌而起,怒极反笑,回话的下人身子抖了抖,不敢继续。 “好,好!不愧是陆家的好子孙!”表老爷直气得咬牙切齿。 陆家的出殡,搞得声势浩大。 顶级的丧仪,恨不得抬着棺木,将杭城的犄角旮旯都转个遍,才晃晃悠悠地去了城外的祖坟。 酒碗本不想来的,但师兄一心要找陆熹微,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丧葬队伍把杭城绕了一圈,眼下才堪堪在附近的树杈上歇一歇。 按说以他和师兄的本事,直接跳进陆家后院,寻至陆小姐的闺房也不是不行,但师兄被师叔的礼义廉耻教成了个老古板,愣是不肯那般行事。 其实,他们自不会说,而那陆姑娘为着自己的名声也定然不会胡言乱语,怎么也不会因为这事妨碍了清誉。 更何况,在外人的口中,这位陆大小姐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顶多就是初一十五上香礼佛什么的。 师兄张望着,在那群女眷中扫来扫去,扫得他心头起火,他眼里一概是放不下什么陆小姐的,“看出哪个是陆大小姐了么?” 没想到师兄还真的回了他,“当是那个梳着随云髻,只簪了一簇白花的姑娘。” 他当即就拉下了脸来,根本不愿意往女眷那边看一眼,只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师兄真是博学啊,连什么老什子的随云髻都认得。” 师兄这才回过味来,看了他一眼。 他便没好气的瞪回去,“怎么了?我夸你呢!”师兄没再说话,他便又絮叨上了,“哎呀,听说这陆小姐今年年初就订了亲了,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只怕没多久就要出门子了,师兄,是不是很可惜啊?” “的确很可惜。”师兄回了一句,他就被噎了个半死。 他咬咬牙,“再可惜有什么用?陆小姐的未婚夫可是杭城有名的才子。” “嗯,”师兄点点头,“我自是比不上的。” 他突然就炸毛了,“你哪里比不上了!一个穷酸秀才而已!” 师兄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满心酸水,瞧着师兄笑了,心里也不得劲,“你笑屁啊!” “碗碗。” 他环起了手臂,气哼哼地翻了个白眼。 呸。 “哦,原来你们想见陆jiejie啊,为什么不找我呢?”徐姑娘筷子一转,夹起一块rou来就要往酒碗那边放,却被后者无情地躲开了,只得悻悻地放回了自己碗里。 陆jiejie。 这个称呼是有些敏感的。 但按理说,陆家与桃花谷交恶多年,应当不会再将小辈送去桃花谷的,那么这两位姑娘必然不是在桃花谷中相识的。“徐姑娘若能邀到陆小姐,我们自是感激不尽的。” 徐姑娘会认识陆熹微,是有些奇怪的,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徐姑娘眼前一亮,意味深长地望了挤在韩师兄身边的阿碗,托腮一笑,“那我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么?” 酒碗立刻变脸,断然拒绝,“不行!还有,你欠我一个恩情没还呢!要不给钱要不给人。”财迷之心昭昭。 徐姑娘撇撇嘴,“就不能给我自己么?” “本少侠拒绝以身相许。”酒碗少侠大义凛然。 “你怎么死脑筋?你想许的,人家又不愿意要你。”徐姑娘除了擅长戴给人高帽,也很擅长戳别人的痛处。 酒碗下意识看了一眼师兄,意外的没有发作,只是沉默地吞咽起了碗里有些凉掉的饭菜。 徐姑娘抿嘴,讪笑着道歉,“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我去帮你们约陆jiejie,好不好?” 师兄神色如常,“那就多谢徐姑娘了。” 徐姑娘便摆摆手。 灯花如豆。 月至中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起身想出去走走,开门后,才瞧见碗碗房里还亮着,便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门上没有落栓,一推便开了。 入眼便是碗碗的背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连摆着的茶杯都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杯中还有浅浅的一层茶水。 他捡起了杯子,抬手想要将碗碗拍醒,手落在肩上了,却又不忍心,鬼使神差地理了一下被碗碗睡乱的头发,缓缓地摸着。 【小箬,你是师兄,要照顾好小师弟,知道么?】 师父临行前的话,犹言在耳。 他其实也怨过师父,怨恨师父把碗碗扔给了他。 但后来,更多还是庆幸,庆幸他还有个师弟,还有个依靠,有一个他必须要担负起的责任,将他从无望的生活中拉扯了起来。 “师兄……”碗碗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看见是他便嘟囔着,胡乱抓住了他的手,换了个姿势就要继续睡。 “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可惜,碗碗还没听完,就枕着他的手又会周公去了。“碗碗。” 他曾有很多次站在后山的悬崖上,都是碗碗跟屁虫似的粘着他,哭哭啼啼地拉他的手,红着眼睛说要回去睡觉。 那时碗碗的手那么小,抓着他却那么用力,生怕被他再次丢下。 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他想着,不若就跟碗碗一起死了吧。 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碗碗抱起来,一如在悬崖边上时,碗碗那被病痛折磨的瘦弱身躯,像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 【碗碗,你想师父么?】他喃喃自语着,【我们去找师父吧。】 碗碗抽抽嗒嗒地呜咽着,小手死死的揪着他的衣领,只是无助的喊着师兄。 直喊得他也掉下泪来,碗碗便又会慌乱起来,拿那双小手在他脸上胡乱抹着,一心想着安慰他,【师兄别哭,碗碗跟师兄去找师父。】 他抱着碗碗,心想,便是他会死,也不该拖着碗碗,总该把碗碗抚养长大,养到碗碗能自力更生。 如今,碗碗其实什么都会了。 便是离开了他,也能一个人好好活下去了。 可他现在又贪心的想看碗碗有心仪的姑娘,想看碗碗娶妻生子,想看碗碗安稳的过这一生。 贪心是会遭报应的。 陆小姐是个美人,是个养尊处优、无甚烦恼的大小姐。 起码看起来是如此的。 韩筠箬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被身侧的碗碗在他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他并未露出任何不适,只是低下了头,道了一声‘失礼’。 陆熹微眼波流转,颔首轻笑,示意并不介意,看了眼陪在一边的徐姑娘,轻声开口,“却不知,二位寻我有什么要事?” “杭城之中谣言四起,却不知陆小姐对桃花剑一事有何看法?” 陆熹微眉头一蹙,更显柔弱,欲言又止,停顿了半晌,才应声,“这是外界的事,我一闺阁女子,怎好随意置喙。” 韩师兄暗叹,一把握住了仍在他身上搞小动作的那只手,“那么,杭城之中,对先妣的那些污言秽语,陆小姐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么?” 陆熹微神色一怔,不禁咬了咬下唇,显然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亦是记挂在心的。陆小姐花容含愁,“单是我觉得不妥,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若陆小姐只是这般想,自然是不能改变什么的。” 陆熹微不解,“我难道可以做什么吗?” 韩筠箬失笑,“陆小姐难道不曾想过要做些什么?” “想又能如何呢?这世上对于女子的限制,何止是书上写的那些条条框框呢?”陆熹微摇了摇头,“我今日走这一遭,便是冒着风险的,单是私会两位,其罪名便足以是我悬梁谢罪了。男子自是可以在外随意行走,可女子却是不能的,男人们用三从四德规训女子,却又反过来指责女子遇事不为所动,不拼尽全力,岂不可笑么?” 韩筠箬不免动容,对陆熹微所谓闺阁小姐的印象,不由得有了改变,拱手致歉。“是在下狭隘,还请陆小姐原谅。” 陆熹微灿然一笑,“你却是第一个为这些事同我道歉的人。” 得了夸奖,韩筠箬却也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有些自嘲地笑了,“总该有人迈出第一步,陆小姐既这般饱读诗书,当明白我的用意。” “我明白。”陆熹微显然也不再打什么机锋,或许是韩筠箬的态度,让她有些欣赏,觉得不妨实言相告,“你既问起桃花剑,我如今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半年前,杭城骤起的流言蜚语,家中也是查过的,却一无所获,就仿佛一夜之间,那谣言便长在了所有人的嘴里,口口相传着。” “那或许,谣言并不是一夜之间便疯传至此,而是十五年前,桃花剑一事传遍江湖后,便深植在了众人的心中,此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诱因,便将这匹脱缰的野马再次放了出来。”韩筠箬显然更清楚杭城的谣言会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必然与十五年前便种下的种子,息息相关。 陆小姐轻挑眉梢,算是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陆小姐既是径路宗陆掌门的女儿,可曾去过径路宗?可曾见过桃花剑?” 陆熹微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明悟,“抱歉,十五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韩筠箬分明不信,“是么?” 这时,许久未说话的徐姑娘,终于插进了话来,“陆jiejie十五年前受过伤,过往的事都忘了。桃花谷每年都会来复诊,我就是陆jiejie这几年看诊的大夫。” “那你为何还记得你母亲呢?”韩筠箬不是好骗的。 陆熹微莞尔,“都是家中长辈讲给我听的,但我私觉得,母亲不是他们口中那般不堪的模样。” 韩筠箬稍稍沉默,问起了别桩事,“陆家老爷子,是被一枝春所杀?” “我并不清楚,只是听他们这样讲,曾祖死状很凄惨,不光是身上的伤口,头颅也被斩下了。” 韩筠箬讶然。 如此行径,倒更像是报复。 若按照谣言中的剧情来看,陆家当年是有份追杀桃花剑的,若遭报复,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如此,便谢过陆小姐了。” 陆小姐看似说了很多,实则什么都没说。 那些事,都是在陆家以外可以查出来的。 但,那句【头颅也被斩下了】,听来却另有深意。 这大概是陆小姐唯一透露给他们的线索,因为这些是外界不知道的,也是陆家不希望外界知道的。 陆小姐似乎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值得斩下头颅呢?”韩筠箬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而且,桃花谷为什么会愿意派出弟子常年诊治陆小姐的病呢? 桃花谷,甚至是径路宗与陆家,几乎是水火不容,便是陆家遭旁人踏平毁尽,于两个宗门而言,只是一件值得买两挂响鞭放一放的乐事。 何以需要常年诊治陆家的子弟。 难道只因为陆熹微是陆阑和余一珞的女儿么? “陆小姐撒谎了?”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没必要,陆小姐说那么许多,就是为了说那一句话罢了。“那斩下头颅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配合这杭城的谣言来看,陆家老头之死,本质就是寻仇。” “谁会寻陆家的仇呢?”不外乎桃花谷和径路宗,只不过在谣言中,合二为一,变成了桃花剑。 “谣言不都说了是桃花剑么?”酒碗歪了歪头。 “师父早就死了。” 酒碗撇嘴,“师父是早就死了,可没说桃花剑死了啊。只要有一枝春在手,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是无数的桃花剑。” 桃花剑当然可以是假的。 那么,事情的重点又会从桃花剑上转回一枝春。 陆家当然见过一枝春,陆老爷子死于一枝春大概率也是真的,但是这个假的桃花剑,又是如何拥有一枝春的? 或者,真正了解一枝春的人,或是手中拥有一枝春锻造图纸的人,都有可能是假的桃花剑。 锻造了一枝春的,是桃花谷,曾经拥有一枝春的也是桃花谷,能画出图样了解一枝春的各样具体依据的,还是桃花谷,能打造出第二把一枝春的,自然也只能是桃花谷。 为什么剑指桃花谷呢? 桃花谷闭谷已有十五年之久,平素不问世事。 “既然是需要配合谣言和陆老爷子的死状来推测,那么陆小姐,是希望我们去桃花谷么?”碗碗猜测道。 他闻言,有些醍醐灌顶,去桃花谷? 可是他记得传言中,径路宗爆出一枝春被盗后,桃花谷并未派人追击,甚至是桃花谷的本派弟子余一珞的死,也未惊动桃花谷,之后,桃花谷便更是闭谷不出。 “掌门夫人身死,桃花谷为什么不闻不问呢?” 若真的不在乎余一珞的死活,桃花谷又为什么那么在意陆熹微的病症? “不然,我们去桃花谷,问问谢谷主?”碗碗提议。 “谢谷主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们呢?” 碗碗冷哼一声,简单粗暴,“不说,就杀了他。”反正,如此看来,桃花谷当年必然不像明面上那么干净,这个谢重叶突然闭谷,断绝了同径路宗的来往,说不得就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 害死他们师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陆小姐也怪怪的,她必然是知道什么,却缄口不言。” 韩筠箬不置可否,陆小姐这样说,显然是有意引导他们去往桃花谷,但是目的呢? 陆熹微既在意其母余一珞的清白,那么她的动机,也很有可能是源于此,那桃花谷里究竟有什么呢? 余一珞又是怎么死的?“外界流传的,是桃花剑在径路宗便杀害了余一珞,而在门派中,我们耳濡目染的,却是桃花剑在虞岭以外杀了余一珞,还被径路宗的其他弟子亲眼目睹。” 亲眼目睹,派内弟子都认得桃花剑的脸,此事铁证如山。 而当年还只有七岁的陆熹微,是被一名内门弟子救下后送到了陆家,而那名弟子也被赶到的桃花剑所杀,这些则是来自陆家下人的口供。 “陆家与径路宗交恶,口供必然不假。” 碗碗皱了皱眉,提出了疑问,“那就奇怪了,为什么要把陆熹微送到陆家呢?” 反正是离着虞岭不远,为什么不直接送回虞岭,反而要送到千里之远的杭城呢? 而且,陆阑一早就与陆家闹翻,陆家为什么会愿意接手并照顾陆熹微这么多年? 按说,妻子身死,陆阑该当接回唯一的女儿养在身边,但事实却是,陆熹微十五年间一直生活在陆家,甚至不曾踏出过杭城一步。 “碗碗,我们必须要去一趟桃花谷。” 徐姑娘面露难色,“啊?你们要去桃花谷?”徐姑娘为难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可桃花谷现在不许外人进出的。”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带着两个大男人进谷啊……“我能进出,还是因为医术好,被特意提拔到剑宗的。” “徐姑娘,我们便明人不说暗话,陆小姐既如此处心积虑的希望我们去往桃花谷,你该是清楚的。”韩筠箬如今实在没心情再废话连篇了。 徐姑娘张了张嘴,眼神闪躲,并不承认,“陆jiejie可没有说过这种话。”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酒碗追问。 徐姑娘一头雾水,“阿碗,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如果不是确认了我们的身份,你又何以要如此纠缠?” 徐姑娘扬脸一笑,“就不能是我看了上你,不愿看你吊死在他身上么?”说罢,眼神一瞟,堪堪落在了韩筠箬那边。 酒碗沉下脸来,不想这姑娘如此胡搅蛮缠,“徐姑娘,陆小姐那般想要澄清母亲的旧事,可偏偏她身在闺中,陆家又家风严谨,说来是很难实现的,但你既称她一声陆jiejie,想来关系匪浅,交情颇深,不免闺阁女儿推心置腹,她出主意,而你则是为她物色人选。” 徐姑娘咯咯笑了几声,“阿碗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 “但是这个人选,必然要恰当才行,仅靠这些谣言,外派的弟子无非是感兴趣听个热闹罢了,只有径路宗的弟子,才适合入局,一来事关门派声誉,必管不可,二来,这终究是派内丑闻,需守口如瓶。”酒碗环起手来,细细思索着,“那日你我初见,我并没有用到径路宗的任何功夫,后来在店中也可说是巧合,所以你只是对我的身手感兴趣,但后来你的态度就变了。” 【少侠身手那么好,师出何门啊?】 酒碗向前倾了倾身,“你知道了我们的名字,跟陆小姐确定了我们的身份。”因他二人是桃花剑的弟子,径路宗十分忌讳提到任何与桃花剑有关的事情,故而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和师兄是径路宗的弟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陆小姐根本就没有失忆。” 若不是徐姑娘在中传递消息,陆熹微身处深宅大院,如何能得知外界的动向。 十五年前,陆熹微七岁,出事之前,他便已拜入了师父门下,而师兄更是早就养在师父身边,陆熹微自然会对这两个名字,知之甚深。 “唉,我还是不明白。”徐姑娘眼神动了动,却还是不肯松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酒碗有些恼了,韩筠箬却按住了他,接过了话头,“徐姑娘,我虽与陆小姐仅有一面之缘,但看得出来她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如此谨慎的人,何以会对外人吐露实话呢?” 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字。 陆熹微铺垫了一大堆的废话,不就是为了凸显那短短的几字真言么? “就不能是陆jiejie欣赏你么?” 韩筠箬失笑,“杭城的谣言是你们放出来的吧。” 徐箐左的脸色骤然变了。 一时间,气氛僵持。 徐箐左眼底浮起一抹冷意,完全没了之前娇俏可人的模样,变得冰冷,比这残冬的寒风还要刺骨。 “行吧,算你们过关了。”徐箐左勾唇轻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眼前的女人分明半点武功都没有,却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陆熹微就打算这么藏在幕后么?” 徐箐左莞尔,“奉劝你们不要去找陆jiejie,我会遵守承诺带你们去桃花谷的。” “桃花谷中有什么?” 徐箐左无辜的撇嘴,“这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听陆jiejie的话罢了。” 韩筠箬未曾追问。 徐箐左又是为何要给陆熹微卖命呢? “阿巳。”屏风上映着错落的人影,女子轻柔的抚摸着那只手上的伤疤,不由得眉眼低垂,想起了旁的事,轻唤了一声。 面前的人便应着。 女子又无意识的唤着,阿巳耐心地应和,屈膝跪下,伸手搂住了那纤纤细腰,脑袋贴在了女子的腹部,听那一声又一声缠绵的呼唤。 直到女子似乎是累了,停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头顶。 “陈秀才的事已然处理妥当了,你莫挂心。”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好聊,能彼此诉说的,也都是些腌臜事。 但不论做什么,他都是情愿的。 女子闻声也只是轻轻应答。 “那个斯文败类在外偷养了一个烟花女子,正跟家里闹着要迎娶过门。”家里自是不会让其称心如意。 但那秀才耳根子奇软,被枕头风吹上一吹,被梨花带雨哭上一哭,便又生出了无边的勇气。 可偏偏这无边的勇气,却没有往退婚上使一使。 大概是因着烟花女子再好,也比不上出身良家、嫁妆丰厚的陆家姑娘,但若是如此珍惜,又岂会在成婚之前,非要迎回一门小妾呢? 不过是既馋陆家姑娘的十里红妆,又馋烟花女子的所谓爱慕。 想着能娥皇女英,能享齐人之福,但这样的福气,终归是要有命享才好。 女子轻扯着嘴角,似笑非笑,“表叔公只怕会让我忍的。”但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性格,不然也不会拖到二十二岁还没出嫁。 家中从未想过给她寻什么良配,以前的那些,大多都处理掉了,这次的也不会例外。 而且这个表叔公的手,真的伸得太长了。 【嘉儿已然是如今的年纪了,守孝再拖三年,那陈秀才若考上了进士,尚且不知还愿不愿意要个老姑娘呢。】 女子冷笑。 阿巳暗叹,张口转移了话题。 “匀儿一切都好。” 果然一听到匀儿,女子冷硬的脸总算再次柔软起来。 “我准备了很多东西,却不知道匀儿喜不喜欢。” “喜欢的,你准备什么匀儿都喜欢的。” 她都两年没见过匀儿了。 匀儿都不知记不记得她了。 “阿巳,你喜欢我什么呢?” 阿巳愣了一下,纠缠了这么多年,早已说不清了。 哪怕他知道了是算计,是利用,也已然离不开了。 他也不奢望往后会得到什么。 但他希望看到心上人的笑脸,开怀的也好,疯狂的也罢,总好过被那些刻薄寡恩的陆家人敲骨吸髓。 “喜欢你轻松闲适的模样。” 窗外雨声绵绵,混杂着难听的鸟叫,老爷子嘟囔着骂了几句挂在廊下的金丝雀,这不识好歹的小畜生,不管如何精细养着,总也改不了想要出逃的个性,大抵是因为骨子里就是贱的。 陆熹微站在门外,端着一小碗药,敲了敲门。 “什么人?”老爷子声若洪钟,可见其身体硬朗。 “祖爷爷,是嘉儿。”陆熹微一如往常的语调温柔。 不过片刻,房门便打开来。 老爷子脸色不是很好,但却没说什么,开了门便径直回到了书桌后面,拿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管家整理上来的那些糟心的谣言。 陆熹微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了桌上,犹豫了一瞬,才忍不住开口,“祖爷爷,先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老爷子倒也痛快,端起药碗来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发觉不烫嘴后,便一饮而尽了。 “祖爷爷早些歇息吧,嘉儿先退下了。”陆熹微拿过了药碗,说着便要离开,老爷子却突然唤住了她。 “你的伤寒可好些了?” 陆熹微低眉顺眼地站定,“好一些了。” “近日天气阴晴不定,你也多注意些。” 陆熹微便虚虚下拜,“劳烦祖爷爷挂念。” 老爷子鼻中哼气,“挂念是应该的,年前订亲,眼看着好事将近,你却病恹恹的成何体统。抓紧时间将身体养好了,嫁去了别家与在自家时是不同的。”老爷子似乎来了兴致,又开始长篇大论的训导,“陈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陈家小子却是秀才身份,你年纪这般大,算是高攀人家,陈母订亲时来见你,都觉得你身子太单薄怕不好生养的,你也该警醒一些的。” 陆熹微却意外的没有痛快应答,老爷子等了许久也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 陆熹微眉眼如初,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祖爷爷应当清楚嘉儿是否好生养的吧?” 老爷子眉头一皱,“滚回去。” “祖爷爷有什么可气的?祖爷爷当年虽一步踏错了,但嘉儿不也听从您的指示将孩子生下了么?”陆熹微眯了眯眼,针锋相对。 老爷子怒而拍桌,“你还知不知廉耻!真是跟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未婚有孕还洋洋自得,你敢叫陈家知道了一字半句,自己想好后果!” 陆熹微沉默片刻,冷笑起来,眼露嘲讽,“若不是祖爷爷大开方便之门,岂会有人闯入后院,闯入我的闺房?”即便最后得手的不是那登徒子,而是看护她的萧月念,但是这二者又有什么分别呢?“可笑祖爷爷还想拿我肚子里的孩子去给旁人戴绿帽,若不是那人死了,陆家这些破事只怕早就传遍杭城了。” 老爷子嘴唇颤栗,哆嗦了半晌,突然起身扬手就要给陆熹微一个耳光,却被一道猝不及防的寒光划破了手腕,鲜血喷涌而出,老爷子也被突如其来的剧痛闪到了地上,张口哀嚎,才发现自己已说不出半个字了。 房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一半,还有冷风不断地灌入,血珠顺着剑尖落在地上,往上看去,那窄窄的剑身薄如蝉翼,剑锋却锐利无比。 怎么能不熟悉。 老爷子大惊失色。 一枝春。 而那持剑的人,正是他派去监视陆熹微的下人,萧月念。 见此阵仗,老爷子如何不明白。 陆熹微要杀他。 可惜,这房中的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离开的机会。 “阿巳。” 萧月念一甩长剑,逼身向前。 老爷子这时才看清楚了剑柄上的花纹。 六瓣? 假的? 屋外的金丝雀仍在寒风中跳窜,直到有人打开了笼子,这鸟才挣扎着呼扇着不太灵便的翅膀逃离了牢笼,然后被细雨浸湿了羽毛,湿淋淋的摔在了院中,不甘心地在水里挪动着。 屋内则显得有些寂静,只有锋利的刃没入皮rou的响动。 和一声略显沉重的撞击。 屋外一直在看着金丝雀死命挣扎的身影,这才站起身来,推门而入。 血腥味扑鼻而来,那掉在尸体脚边的头颅,还怒目圆睁,好像死的很不甘愿。 她不禁笑出声来,轻灵的笑声在这屋中总显得分外诡异,“陆jiejie,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陆熹微回头看她,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扬唇,“还不错。” “陆jiejie喜欢就好。” 陆熹微敛了敛笑,将怀中的信封拿了出来,递了过去,“你找到桃花剑了?” 她捏着那薄薄的几页纸,心中总算安定了不少,甜甜的应声,“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