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归去难
玄?归去难
第十一章 苓茏在监牢里待着,脚上铐着锁链,动一下就牵动发青的脚腕,生疼,所以她不多动。 那家伙据说是鬼王,将她掳来关在这。 她一被关进来没多久就被那对艳妇人架着换了衣服,随后被拉去鬼王的宫殿,在鬼宴上,服侍他喝酒。 苓茏不愿意,但身子由不得她做主,换完衣服之后她身后被贴上了一张符,有了那东西,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 宴会之后,她趁着鬼王醉酒掉以轻心的工夫,想尽办法蹭掉了那张符。 随后被两个艳鬼拖着到了他的寝宫里,宫殿中的鬼气森重,她进去之后头都不敢多抬,那喝得醉醺醺的鬼王就坐在房里里这么看着她。那目光甚是古怪,苓茏下意识就想跑,转头还没能迈开步子就被拴住了脚,就多了一副镣铐。 一下就被他拽进怀里,苓茏气恼着耳朵和尾巴都冒了出来,利爪一下子朝他脸上划去,疼得他一把将她推搡在地上。 “cao,真是畜生变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苓茏看见他脸上的血痕,心里痛快了些,暗笑他活该。 看出苓茏脸上的嘲讽,激怒了鬼王,扯着她的脚腕子一把将她拉过来,力道大得苓茏觉得腕骨都快被捏碎。她拼命挣扎,直到鬼王倾身而来的那一刻,一阵寒光从苓茏的体内骤现,冰碴子像针刺全都往鬼王的身上扎,要不是他躲得快,下一秒就能被扎成刺猬。 他低头看着身上流出青血的地方,怒吼道:“他妈的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 苓茏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光芒,等鬼王离开她之后,她惊奇地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光又没有了。 急冲冲上来两个青面鬼,一个一边卡着苓茏的胳膊,把她拖下去。苓茏的脚腕估计是真被捏断了,她使不上力气走,一动就疼,被两个鬼没骨头似的拖着扔回了牢里。 虽然脚腕很疼,然而心里因为鬼王被扎的事还在得意着,她在牢里小声哼哼:“活该!” 这牢里大多都是女鬼,男鬼也有,一天到晚哭丧着,叫喊个不停。 苓茏听着他们扯着嗓子求,求鬼王放他们去投胎,没有谁来应过。 鬼狱卒每晚都会过来,狱卒过来就是提人的时候,那个时候这些魂倒是不敢喊了。苓茏逐渐知道这些鬼魂喊了也不是给谁听或者指望一个结果,就是单纯太苦了,只能叫两嗓子喊冤。 她不像他们那样叫喊,只是在幽暗的牢中看着手上那个时隐时现的红痕时,等久了会忍不住抱着尾巴掉眼泪。 牢里永远昏暗,岁月在鬼界是凝固的,她似乎一直在一个时间里打转,干熬着等。 脚上的镣铐很沉重,她的脚腕肿得越来越高,原来魂魄也能受伤,苓茏在经久的疼痛中这样感慨道。 她疼得特别厉害的时候就会摸着手上那个快消失的红痕,卧下小声念着:“你什么时候来……” 鬼界的夜更加漆黑,能把一切都蘸进墨里浸个透彻,倒是更方便徐谨礼行动。 他已经提前感觉到苓茏就在鬼王的宫殿之下,在鬼狱卒进出的间隙,身影一现没入大牢中。 “你觉不觉得刚刚有阵风?”一个鬼狱卒说道。 “好像是有,不过这就在风口上,有风也很正常。” 徐谨礼在他们离开后掐诀将自己隐入这片幽黑中,使用障眼法变成了鬼狱卒的模样。 他顺着地牢一步步打量着,寻找着那个身影,最后停留在地下第三层的一个牢房前。 苓茏听见了声响,转头看见鬼狱卒站在牢房外吓了一跳,不知那鬼王又是为何要带她走。 她缩在角落防备着看过去,只见狱卒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而后脸上的障眼法消去,看见了徐谨礼的脸! 她激动地想站起来走过去,脚刚踏到地上,就瘫倒在地,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 徐谨礼用剑斩断牢房的锁,进去之后才发现,苓茏掩在光下的脚腕青紫发肿。他蹲在苓茏身边还未靠到她,就被苓茏抱住了腰,徐谨礼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打算先治好她的脚腕。 他将锁链斩下,手握上脚腕时把苓茏抱在怀里,低声说道:“忍一忍。” 治愈骨头不似皮外伤,避免不了重塑的疼痛,苓茏揪着他的衣服在他怀里发抖,一声不吭。 待伤治好之后,徐谨礼也给她施加了一重障眼法,幻化成另一个狱卒的模样:“走在我身边,跟着我。" 苓茏点头放开他,亦步亦趋跟着他。 一路上两边被关着的鬼都没有察觉,徐谨礼的障眼法不至于轻易暴露。 就在快要走出大牢之时,两个鬼狱卒说着话迎面走来: “那狐狸关在哪一层来着?” “地下三层好像……” 不巧,出去的路只有这一条,他们避免不了要撞上。 徐谨礼本不想将这件事闹大,但事到如今,看来也免不了这一遭。 他挥手闪去一道流光,瞬间窜过所有地下一层的牢房锁,重锁坠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一个个魂魄从牢中发疯似的向外跑。 “谁!” 两个狱卒在锁落地时才惊觉不正常,大声吼去,但早已来不及。 地下一层的鬼魂太多,恨狱卒的也太多,有得扒着他们打,有的只管往外跑,乱成一团。 徐谨礼就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团团乱中,抱着苓茏混出去。 “他们都是被鬼王私自关在这,其实都该去投胎的。”苓茏在徐谨礼耳边小声说。 徐谨礼刹住脚步,低头皱眉看着她:“全部?” 苓茏摇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全部,绝大部分是,鬼王每天都会让狱卒下来带一两个上去。” 正说着,前面原本就昏暗的路多了一团黑压压的气阴在天空上方,徐谨礼觉得不妙,将苓茏抱得更紧些。 “待会儿我先送你回去,等到你的魂魄归位之后,我们就离开。” “那你呢?” 徐谨礼看了看那片诡异的黑云:“以防万一,我可能还有些事要办。” 正带着苓茏向前奔走,一道气旋过来拦住了他们往前的路,绕在徐谨礼周身游蹿着来回撞着他们不离开。 徐谨礼知道麻烦来了,可苓茏的魂魄还在他的怀里。 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徐谨礼问:“苓茏,附魂会吗?你先躲到我体内,等安全了再出来。” 苓茏被徐谨礼抱着躲闪开这些撞过来的气团,抬头说道:“可附魂你会……” 附魂之术,仅能作用于活人和鬼魂之间。被附魂的活人会因此折寿,想要取出附在身上的魂魄,得那活人先死一次,将自己的魂魄和鬼魂分开后,方能将二者重新归位。 徐谨礼看着头上越来越阴沉的云团:“没事,我自有办法。时间来不及了,你先躲起来。” 苓茏不想给他拖后腿,心一横附到他的身体中。 “你当我这鬼界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 黑云之中,声如洪钟,显出阵阵沉重压迫,风和气翻滚着要辗下来,阻断呼吸。 徐谨礼猜的没错,那是鬼王的异形。 风将这些还顽强扒在地上的魂魄都挤压得变了样,没有一个能躲过,陷入那阵漆黑之中惨叫连连。身后那些不断跑出来的鬼魂,也被卷进上方的云层,一个个尖叫、叫啸着被云层吞噬。 这是鬼王在进食。 徐谨礼拂雪剑出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起身向那云层劈去。 剑光好如雷霆,劈进那云层之中时像天上降下闪电。拂雪剑在徐谨礼的手中宛若游龙穿梭在云层之中,寻找着鬼王的真身。 拂雪剑的阵阵寒光在云层中寸寸炸开,钢针似的四溅,白孔雀射出羽翎般霎时抖开,白光和黑云缠作一团。 比起仔细,更重要的是快!肃杀、刚猛、暴烈的剑影挥动在不断聚集的鬼气中,徐谨礼的剑早已劈斩鬼王的身躯不知多少次。 凡人之躯比不得邕都鬼界的主宰,他的目的不在杀,而在让着一切变得更乱,乱到鬼王无法反应,乱到他摸不清徐谨礼下一步会出剑刺向哪里,乱到鬼王摸不清他的踪影和去向。 徐谨礼只要将他的注意力扰乱后尽快赶回去给苓茏复魂,剩下的不宜多做纠缠。 鬼界本就是鬼王的地盘,在这里和鬼王非要斗下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愚蠢的做法。 鬼王撕扯过来的风像利爪甩向徐谨礼,但凡他慢一步,就可能会被这风咬下一个胳膊。 双方都寸步不让地步步紧逼,骤然间,一道鬼面之气撞向徐谨礼的左肩,硬生生带着布料将他的左肩撕下一块血rou,鲜血的气味一下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四周不断扭动的鬼魂更加兴奋。 徐谨礼眉心一皱,顾不上疼痛,持续出剑。这回的剑影更加凌厉,逼得鬼面后退游蹿,鬼王被持续压迫而来的剑气激怒,一声怒吼,所有鬼气全都向徐谨礼挤压而来。 千钧之力一瞬间加注在身上的每一寸,浓雾将他完全包裹,徐谨礼的左肩不堪重负,不得不从云层中退出,回到地面上手撑着吐出一口鲜血。 徐谨礼偏头吐掉那口血,站起来重新拿稳剑抬头望去,云层中传来桀桀笑声:“你在这和我斗有什么用?我捻死你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以为这是人界吗?从你踏进鬼牢之后,我就已然知悉一切,你看看这是谁?” 什么意思?徐谨礼看着那团黑雾中包裹着一个身躯,那娇小的身影,火红的耳朵和尾巴,他再熟悉不过。 怎么是苓茏! 她怎么会在这! 徐听云和倪全光呢?! “你以为这鬼界之主我是白当的吗?那姓倪的护得了一个,可护不住二个!自己都不保了,还有几个本事和我斗?” 徐谨礼握紧剑柄,原本在体内就压抑不住的肆虐灵力霎时暴起,眼中怒和恨交织,锐意难挡,剑指黑云:“放开她!” “我杀不了活人,你怕什么?不过她的魂归我管,还剩一个天魂是不是?我现在就把她带出来让你瞧瞧!” 天魂若是被鬼王抽出吞噬,那么苓茏一辈子就只能当只狐狸,再也无法修行,没有其他任何可能。 此举完全激怒了徐谨礼,他一下子回到云层之中,每一剑都朝着鬼王的脸直刺而去。剑剑杀气腾腾,招招只为把他劈碎。 不断乱窜的鬼气同时也在撕扯徐谨礼,向他绞去,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高束墨发的发带早已被厉鬼锋利的气割开,头发在风中飞扬。徐谨礼就像失去知觉一样,杀得赤眼猩红,连鬼王都不得不后退。 鬼王没想到他还收敛着不少灵力,和刚刚完全判若两人,气势逼人,剑影好似长虹贯日,招招要直取他眉心。他大意了,看着墨发那张被飘散着的墨发遮住的脸,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已经不想陪这个凡夫俗子再耗下去,他堂堂鬼王不能在一个凡人面前丢了脸面,耐心早已用尽,他开始不算聚集鬼气朝徐谨礼挤压而去。 还有这个狐狸,他本来就是听了那妖王的话寻来玩玩,结果抓伤他的脸不说,还扎了他一身伤,干脆让他们一起把魂都在鬼界,生生世世在他手下承受煎熬。 徐谨礼的剑逼得很紧,一步比一步更快,更接近鬼王的鬼首。 正此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哀鸣,比鬼啸声来得更清晰。他的剑停了一瞬,朝声音的源头看去,苓茏的天魂正在被逐渐从rou体中抽取出来。 他想也不想就转头朝着那抹魂魄伸手赶去:“不!” 徐谨礼看着那抹泛着金光魂魄从她体内顷刻间剥离,苓茏的天魂在被吞噬之前微微睁开眼朝徐谨礼看去,随后消失在团团黑云中。 耳边好像被一阵尖锐的轰鸣占据,徐谨礼弯着腰上身抽搐,血从喉中涌出,他举剑用尽力气斩断黑雾,将苓茏的rou体送回地上平稳之处。 鬼王看他将那狐狸放回地上,轻蔑地笑了,难不成是想一起赴死?不知天高地厚!他不再停在空中,朝地上扑来,鬼气像刀片阵阵刮擦着徐谨礼的身体。 他就像感受不到痛,出剑的动作一直未停,招式也越来越没有章法。那身黑色劲装逐渐被绞出一道道长痕,血慢慢将破的布料浸透。 鬼王看着他垂死挣扎,虽然他也不好受,但他知道这个凡人已经够呛了。 徐谨礼使用的灵力已经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五脏六腑和浑身筋脉寸寸皲裂,内外都被痛觉麻痹。在刚刚苓茏的天魂被吞噬之时,他就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这种情况下出剑全凭恨意驱动,直到手再也抬不起来,身子再也站不起来,眼睛被鲜血覆盖,再也睁不开来。 这算是少有的,让鬼王纠缠了这么久的凡人,他还有点郁闷,对付一个凡夫俗子竟然花了这么久。 等他恢复原形,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伤口,都快把他每一处划遍了,胸口更是黑气冒个不停,气得给那瘫在地上的黑衣男子来了一脚:“妈的,真晦气!” 他准备就吸食这凡人的魂魄进补,他抽取着那凡人的魂魄,手掌感觉一阵火烧似的焦灼,烫得他不断后退。他看了看不断冒着黑气的手,那是他受伤的迹象,他皱眉看着那男子:“什么来路?还有我拿不了的魂?” 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再次伸手朝着地上那男子的魂魄使出摄魂之力。 一抹全白泛着银光的魂魄逐渐从男子身上脱离,鬼王手上的黑气越来越重,眉头越皱越深,咬紧牙关:“cao!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正说着,那抹白色的魂魄已经能看见一个完整的头颅,他睁开了眼看着鬼王,徐徐开口:“看来,我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正在抽取魂魄的鬼王听见这句话立刻就松了手,他看着那个被他只抽取出一个脑袋的魂魄,那场来自百年前的记忆重新被唤起。 他想起来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个修士!他—— 正当他愣神的这几秒,徐谨礼的魂魄已经归位,他抓起剑,猝然起身、迅利如龙,扯着鬼王的头发,将拂雪剑割向了他的喉咙。 黑气不断从鬼王的脖子那涌出,一个个魂魄争先涌后地飞出来,呕吐声和颤抖都被徐谨礼压制住,死死摁在地上,鬼王挣扎看向那被墨发遮住的眼。这个修士,不会错,百年前就是他! 男人钳着他的头发,瞳孔发白,口中厉声道: “授命於天,上升九宫,百神安位。列侍神公,灵魂和鍊,五脏华丰。百醴玄注,七液虚充,火铃交换。灭鬼除凶,上愿神仙,常生无量,律令摄!” 剑挥头落,大量的魂魄瞬间从鬼王的身体中被放出,如滚滚洪水,往天中游蹿。 “师叔祖!我们来迟了!”徐听云他们因为被鬼王袭击,过来时又被一些厉鬼缠上,耽误了许久才到这。 一到鬼王宫不远处,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徐谨礼和苓茏,俩人都毫无知觉地躺着,徐谨礼浑身是伤,苓茏就躺在他身旁。 天空中飘荡着太多魂魄,遮天蔽日,尖叫声和大笑声充满整个邕都鬼界,让人头晕脑胀。 倪全光来到徐谨礼身边探了探徐谨礼的脉细,松了一口气,好歹还活着。 他正欲将叫徐听云带着那狐狸,他背着徐谨礼将他们带回,天空中降下了一阵细闪着的金光,一阵足以震彻整个鬼界的啼叫盘旋在上空。 倪全光看了看天上祥云阵阵,竟是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身后还带着一些仙子,那些仙子手持着各样的花束,随意轻拂,那些魂魄便瞬间收敛,规规矩矩朝那轮回路飞去。 三足金乌打开手中封令:“倪全光接令。” 倪全光即刻跪下,抬起双手低下头。 “鬼王昏聩无道,劫期已到,念尔于鬼界cao劳多年,现由你暂代鬼王之职整顿鬼界,接令——” 封敕令交到了倪全光手中,三足金乌说道:“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仙家自会派人前来考量。” 倪全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诚恳说道:“谢仙姑提点。” 三足金乌看着地上躺着那两个,摇了摇头:“这狐狸和这个凡人我要带走。” “可……”徐听云还未说完,三足金乌也对她说:“小儿,你随我一同走,这鬼界不留活人。” 倪全光看了看徐谨礼,不免担忧:“仙姑此举是?” 三足金乌挥手,徐谨礼和苓茏的身躯就被她手中的锦囊收入其中:“王母授意,我来救人。” 倪全光一听这个缘由放心了下来,朝她行礼:“谢仙姑。” 三足金乌只点了一下头便化身成神鸟飞在空中,徐听云则被众仙子拉着,一道飞向空中。 连御剑飞行都没用上,身边围着的仙子不知道给徐听云施了什么法,她全身都像棉絮一样浮着,被她们拉着走。 三足金乌振翼,而后道:“走,回香盏仙岛。” 众仙子答:“是,jiejie。” ——————————————————— 作者PS:徐谨礼念的是道教太帝寝神灭鬼除凶咒,我原本也想用道教的杀鬼咒,对比了一下词,选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