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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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常魂,郭嘉的离魂其实不怎么爱动弹,和他平时招猫逗狗的鬼德行大相径庭,只喜欢找个高处窝着抽烟,间或抱着广陵王的手撒痴。这时候倒是好伺候了很多,茶烟,亡郎香,水气,除了程昱的开水锅什么都能吸两口,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郭嘉魂体也是病恹恹的,他醉烟。 喝酒喝得魂体重得飘不起来,所过之处一滚一道水印也能面不改色,吸两口茶水的热气开始说胡话。真的假的? 没人管他真的假的,除了贾诩。 贾诩是很安静的离魂。把他从黄金马车里扒拉出来费了点功夫,但带回来之后他还算老实,就是不太爱理人,据广陵王说,治好了爱不分场合讲鬼故事撂狠话的破毛病,和郭嘉魂魂放一起还能堵住他那张烂嘴,可喜可贺,实在可喜可贺。 对,别管思路是怎么样的,总之,时隔数年,辟雍同学会开在原本准备给心纸君们的小纸屋里了。魂魂郭嘉一看见魂魂贾诩停下抽烟一个猛扑,魂魂贾诩一看见魂魂郭嘉放弃自闭一个冲刺,两个圆滚滚的离魂啵唧一声撞在一起还弹了弹,再然后——郭嘉扯贾诩的拐杖,贾诩揪郭嘉的烟斗,有这么高速运转的两个离魂进入广陵,掰不开,干脆就放在一起养了。 没办法,谋士的离魂也不是本尊,傻是难免的。 郭嘉就挺满意现在这样。 晕晕的,飘飘荡荡,记不得每一个未来细微的走向也看不清什么大局,和最漂亮的女孩子待在一起,啊,完美。 死后的生活真安逸啊。 贾诩藏在角落里幽幽盯着他,咔擦咔擦在地板上磨他的拐杖。实际上魂魂贾诩不需要这个也能连蹦带跳,但出于某种习惯,或者警醒,贾诩还是带着这根细细的手杖,主要用来代替离魂的小短手戳开贴着不放的郭奉孝。 效果拔群。 要是魂魂郭嘉能坚持一下不被戳漏滋贾诩一脸酒就更好了。 这是离开辟雍学宫后少有的清闲日子。郭嘉控制着自己飘得近一点,刚开始的时候他和贾诩都飘得横七竖八的,场面一度极其失控,现在熟练多了,他在三息之内怼上来冷不丁撞贾诩魂魂一个踉跄再飘走。这种游戏在离魂里很少见,倒也没有别的原因,而是因为,离魂是灵魂的投影,在剧烈的撞击产生的刺激下,会融合。 灵与rou会融合,灵与灵也会。 窥见命运就是占便宜呀,郭嘉停在半空中,端详着离魂贾诩圆滚滚的魂体,想起第一次干这种事贾诩的反应。 那是在马车上。 在几位离魂的物理鼎力相助下,离魂郭嘉终于顶着离魂贾诩的拐杖爬上了车辕,大家在后面嘿呦、嘿呦地使劲儿,谁也没看见贾诩什么时候松的手,郭嘉就这样噗叽一声挤进了车里,和贾诩撞了个满怀。 他看见花。 好多好多朱砂梅,火光一样,开在池中碧水上,清风过处都漾起波纹,好像吹皱的玉牌。郭嘉辨认了片刻,发现这里似乎是辟雍学宫的故地,四周雾气蒙蒙,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慢慢清晰起来,好像贾诩也在慢慢回想起什么似的。挂着花蔓的矮墙,水边的箬顶凉亭,桌上下了一半的残棋,角落里的果盒,三个款式不太一样的坐席,还有一套三个的茶杯。 青瓷,郭嘉轻轻捡起来,放在手里摩挲,认出这是后来摔碎的那套,他想,原来是最漂亮的女孩子替大家收起来了,藏得真紧,文和果然是最细心温柔的女孩子。 被撞翻在地恼羞成怒的贾诩当头给了他一杖,抽得他缓了半天才爬起来。 从那以后,魂魂郭嘉就格外喜欢去招惹魂魂贾诩,不论刮风下雨,比应卯还勤快,久而久之,广陵王已经不问“郭奉孝魂呢”,而是改问“还没被抽散?那没事了”,她只是想省下两份魂糕杵,她有什么错?郭嘉其实很想去问贾诩在他的灵魂里看见了什么,但是离魂贾诩总是懵懵懂懂,让他想起学宫里听话的阿和,索性就不问了。 我实在是很心软的魂呀,郭嘉绕着离魂贾诩飘了一圈,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探头探脑地准备突袭,也不知道阿和还记不记得那盘棋下到后来他悔棋的事,早知道就不趴在荀学长肩上撒娇耍赖了。 应该直接往文和肩上趴的。 贾诩肯定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特别漂亮,眉眼又生动又锐利,红眼睛像熠熠生辉的火苗,惹急了甚至有点口齿不清的可爱情态……郭嘉想起他刚来中原含含糊糊庸云有勇不分的官话就忍不住想笑,当时他还干过什么事?对,拿“比及三年,可使有勇”逗他,十之八九读成“可使庸庸”,把孔夫子气得拍桌子喊误人子弟郭嘉你给我出去站着听,他弹弹衣袖爬起来,绕个大圈,众目睽睽之下从前门出去,央看着张邈写策论的陈宫院长带着他们一起去废宫探险,摘好多好多朱砂梅,蹲在窗下探出花枝招惹温书的贾文和。 那时候总以为还有无数个寻常明日可以挥霍。时无英雄,今日与明日并没有什么分别,一切都在滑向毁灭,看不到一丝拯救的可能。 辟雍的春天漫长得熬人,处处莺飞草长,不管不顾地开花,好像要把日后的荒凉全攒在这个春天弥补,看着他,郭嘉说不出反驳的话,喝酒的间隙里他凑在贾诩耳边,用花枝蘸着酒在人家的策论上边念边写,莫辜负春。 现在想想,那竟是最后一次并肩看朱砂梅。 魂魂郭嘉贴着魂魂贾诩的额头,慢慢把魂魄往他身上按。分明已经如愿脱离了孱弱多病的凡身,却好像仍旧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过去,还有未来,搅在一起显得分外狰狞。恍惚间郭嘉看见红线把他系在地上,越想挣脱,那线便绞得越紧,绑住手脚,勒住口舌,这是天也见不得他胡说八道,要他早投来世了?那也好,郭嘉伸出的手和半边个魂体变得几乎透明,他好奇地动了动,冰凉,柔软,掬起来一捧也没什么重量,像缓缓流动的烟或者水,抚摸人的灵魂原来是这种感觉。皮囊消解,被亲密地包裹住坠入幻梦,在生死面前是否有无法释怀的误会? 更多的记忆开始涌向他。 花。 这一次,郭嘉看见了自己。 簪着花,雀鸟一样轻盈的自己,踩在歪斜崎岖的碎石上,回过头来,展开手臂冲贾诩笑得恣意,拉着学宫最规矩的学生在河边人群里撒欢疯跑,看灯修禊,喝甜酒,看着贾诩戴上花环的样子发怔,还不知道世道真正的险恶之处在不经意间就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再贴近些吧。 再近些,再让我多看一眼。 贾诩离魂开始挣扎,可是已经被魂体裹挟的肢体无法抽离,他难过得发抖,奋力推拒着,郭嘉都快要按不住他,只好翻搅着离魂的内部,更深地埋进去,相贴的地方模糊了界限,奇异的欣快感吸引着郭嘉继续,魂体不会流血,但那是比骨血更深刻温暖的东西,供他们彼此交换。 这也不能算交换,郭嘉心道,这是知难而上,虽抓心挠肝吾往矣,我果真是孔夫子最得意的门生,有两把烟枪。离魂贾诩拖着牛皮糖一样的离魂郭嘉呜噜噜噜满屋子跑酷,身形之矫健绣衣楼灵活的狗看了都自愧弗如,一路上撞翻桌椅板凳无数,小案上的瓶花摔得粉碎,屏风歪倒,灯架靠在柜子上,好悬没点着了心纸居。仙人说,离魂是三魂七魄的一部分,那我如今是什么面目?应该挺可憎的,不然最漂亮的女孩子何至于此呀。 “文和,文和,”郭嘉的魂体跌跌撞撞,饱满的离魂团子几乎整个塞进贾诩离魂里,伸出短手在贾诩离魂身上拍拍,梦话似的:“别躲啦。难得……今天高兴么。” 夏天。 荀氏的老宅,桃花落尽,投下大片阴凉,郭嘉就躺在这棵树最宜人的枝干上,翘着脚,怀里还抱着没喝完的苏叶梅子汤,看着树下的贾诩走来走去,他知道这是在找他,贾诩守礼,不敢高声叫喊,像只勤勤恳恳的兔子在找吃食,机警得好笑。 黑毛红眼睛长耳朵大兔子。郭嘉暗自编排一通,没忍住笑出了声,贾诩刷的抬起头来,两步蹿到树下,紧紧抱着怀里的两卷书:“奉孝学长,荀学长说,让你下来。” “荀学长还说,梅子汤太凉,不能贪多,”贾诩带到了话,有点糟心地仰视着坐在树枝上晃腿的郭嘉,抿了抿嘴:“我帮你拿着,给我就好。” “好高,我不敢呀……文和,要是摔下去跌断腿可怎么办,我回不了学宫,孔夫子见我延期不归,将我扫地出门,那可就彻底与辟雍无缘啦。” “我可以——” “可以?”贾诩好像被日光晃到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含着泪,活像让郭嘉逼问得要哭不哭,惨巴巴的。 “……可以接着你,先把东西递下来。” 他好像完全忘了这位学长翻墙上树溜门撬锁的种种劣迹,郭嘉乐得自在,故意逗他说汤要撒了,不好端,得再喝一口,贾诩不疑有他,接过来一啜,发现是个空碗,郭嘉把梅子汤倒了。 “郭奉孝!” “嘘,”郭嘉撩起袍子跳下地,做离魂飘成了习惯,险些真摔在地上,吓得贾诩一把拎住他,火也忘了发:“你再看看这碗?” “碗有什么好……你,你……你无礼,放肆,你——” “妖孽。骂完了,有何感想?” “你故意把……对着我?还偷偷攃胭脂?成何体统!” 碗边赫然一抹淡淡的薄绯,郭嘉用手指揩了,蹭在他领口上。学子们的常服素净,大多都用青白二色,这道唇脂印子简直扎眼得不得了,贾诩打开他的爪子手忙脚乱地去抹,结果弄得花成一团,更加不像样,郭嘉在边上笑得喘不过气。 “不就是胭脂,这还不是歌女们故意弄上去的呢……真生气啦?坏了,学长若是看见可不好解释,我帮你……唉你别拽——” 他声音太大,贾诩恼得去捂他的嘴,冒汗的手心盖在郭嘉脸上,烫得很,这下郭嘉真有些气短了,鱼一样扑腾,两个人你推我我搡你,融化的胭脂溢出唇峰,居然还很…… 很什么呢? 贾诩皱着眉,耳根红彤彤,热腾腾,手里还攥着那个该死的破碗:“奉孝学长!” “欸,最漂亮的女孩子有何吩咐呀?” “荀学长说了,让你回去,”贾诩固执起来一点也不像陈宫的学生,郭嘉打趣过无数次孔夫子和陈宫院长抱错了孩子,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你再发暑热,就要请医喝药了。” “就这样回去?”郭嘉若有所思地靠着树给贾诩使眼色:“你真不亲?” “谁同你亲!” 郭嘉凑近了点,那双看狗都含情脉脉的下垂眼闭着,就等他出尔反尔。眼见他摆明了过不了这一关郭奉孝是带不走了,贾诩咬着嘴唇目光四下游移,蝉声聒噪,中庭的草叶上一片白,都怪这刺眼的日头,要是再耗下去没准只能抬郭嘉回去了,那还怎么听荀学长辨析经义,更何况荀学长定要他叫来奉孝学长,那就是说—— 一咬牙一闭眼,贾诩抄起书挡着,真亲了。好像也没想的那么难,贾诩啄了下,见郭嘉还是站在那寸步不移,索性又啄了一下,这次着急了点,啾的一声响,他自己先受不了了,低喝:“学长!” “现在是谁在同我亲呀?” 最后郭嘉是被贾诩提着领子按在书案前的。 郭嘉其实记不得那天到底讲了些什么,只是可怜阿和的书记越写越厚,忍不住帮他复述荀学长所言,有时偷偷篡改,和荀学长狡辩几句,贾诩低着头笔都不停,乖乖的。 要是这种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郭嘉叹了口气,独自在廊下坐着,百无聊赖地呆望茶杯里的月亮。他知道,这一年夏天贾诩根本没有来颖川避暑,荀氏的祖宅也不种桃树,苏叶梅子汤不是鲜红的颜色,喝了也不会醉人,更重要的是,白天郭嘉在汤碗里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 “是梦啊。” “奉孝学长。” 是贾诩。穿着雪白的中衣,像西凉女子一样赤着脚提灯走来,坐在他身侧。 “你不回去歇息吗?” “昼短苦夜长……游是游不成了,既然来,陪我看月?”郭嘉看着他放好灯烛,换了只手撑着下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你不回去吗?” 那声音亦男亦女,好像成群亡魂同声说话,郭嘉看见了自己身上密密匝匝的红线,摇头:“劳驾,帮我点上烟……呼。谢谢你,你真好。” “你的残魂支撑不了傩,这里快要崩塌了,”就在他面前,贾诩的头发变得灰白,好像剥落的纸屑:“三千世界,不是生者的归处。你该回去。” 郭嘉没有回答,静静地抽烟。于是贾诩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守着烛火。 半晌,郭嘉才在地上磕了磕烟斗:“文和呀……你刚刚好吓人,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 “将死之人,我都不必动手,你活不长了。”贾诩冷冰冰砸下这句话,深藏的怨毒翻滚着细碎的气泡,像沸水:“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吗?你不妨算一算。” “桃树下埋是在荀府病逝的贾诩,被拦在门外的马车里是投效西凉军的贾诩,窗边看书的是无法出仕的贾诩,还有草席里裹着的,那是没逃过劫匪死在去辟雍途中的贾诩。”郭嘉面无表情地数下去,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厌倦了:“我看见的每一个贾诩都在这里。” “在我面前。” 他抬起眼,混浊的棕绿色竖瞳收成一线:“你骗我。好文和,再想想办法?” “……看穿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奉孝,既然看出来了,你为什么不笑?……你就连笑我都……我早就知道,”贾诩迅速抓住了那条红线,他的意识无比清楚,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这里确实不是三千世界。奉孝啊……” “从头至尾,你看见的都是你自己的离魂。” “真可怜……呵呵呵……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奉孝,你现在是什么感觉?痛苦吗?害怕吗?你活该!” 他的声音尖得有些刺耳,眼瞳猩红,血泪合流,一滴一滴坠在地上,郭嘉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断言道,我来过不止一次。 “最漂亮的女孩子躲着我,真是好让我这病弱书生伤心……”那笑意并不似郭嘉平日里浮浪作态,很微弱,烛火一样在眼中明灭不定:“什么时候的事呀?我猜猜……莫非是马车上?” 他像抹去碗边胭脂一样刮贾诩垂落的血泪,轻柔地嘘气,捧着他的脸颊端详:“诈你的。……真不亲?” “谁同你——郭奉孝,你找死?” 亲了就是亲了,抵赖不得,郭嘉笑得仰倒,幻象褪去,离魂归位,眼前又是绣衣楼客舍三成新的屋顶,周围陈设乱得像遭了贼,他把手往边上一抓,摸着贾诩的手杖,学着做离魂时扯了两下,说,文和,你还是考虑一下现在杀我灭口吧,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