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三月,是冰雪消融的时节。 尚且存活的人鱼目前暂住在梅罗彼得要塞与实验层相接的房间,上百只人鱼几乎都注射了希格雯制成的标记药剂,渴望回归家园的人鱼正在等待时机。 这些天那维莱特由迪克陪同去看望陷入昏睡的芙宁娜,事发突然,如果不是阿蕾奇诺守在她身边,即使芙宁娜不会死亡,就目前来看,处境不会太好。 人类的医学对人鱼完全无效,坐在床边握住芙宁娜手腕的阿蕾奇诺面色苍白,那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一眼见底。 迪克坐在一旁,没有多语去关心她,同样苍白的手指相互摩挲,他思忖着什么,回头与那维莱特对视一眼,向阿蕾奇诺问道:“你确定要让母亲和我们回去吗?以你现在的情况,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Alpha嗤笑:“你看起来是在为我着想,你们不都希望她能回归大海吗?” 爱人失去意识地躺在床上,阿蕾奇诺懒得再挂上那副欺骗众人的和善面具。 迪克敛眸:“的确如此,但母亲醒来会因你而伤心,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阿蕾奇诺动了动唇:“我也不想看到。” 自从亲眼见过茱莉娅追随伴侣闭息而去,再到阿蕾奇诺病无可医,那维莱特总会不自觉地想象他和莱欧斯利的未来将会如何。 他确定自己会如茱莉娅一般随他而去,但那维莱特没有一个具体的轮廓去描述这般场景。 他会像茱莉娅那样悲痛欲绝吗? 还是和阿蕾奇诺这样心无波澜? 他料想不到,也不敢想象。 因为胸口会疼痛,他在逃避死亡。 阿蕾奇诺抬头望向一言不发的人鱼首领,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人鱼中有没有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能力?” 那维莱特想了一圈,摇摇头:“没有。” “我记得你能命令任何人,是吗?” “对。” 女性Alpha扬起唇角,转头温柔地注视熟睡之人,她轻缓出声:“你能不能让她忘了我,这样在我死后,她也不会再说什么陪我一起死的傻话了。” 那维莱特与迪克对视,他沉声拒绝:“母亲不会同意的,这件事我做不了。” “既然这样,等你们出发的时候再来吧。” 迪克委婉地劝她:“如果母亲能在你离开之前醒来,我们会带她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阿蕾奇诺扯出一抹残忍的笑:“你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我?” “……” 那维莱特摇头:“哥哥不是这个意思,人鱼都很重视伴侣,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们的伴侣受伤或是死亡,我们更希望陪他一起面对。” “即使你的伴侣痛苦到绝望?”阿蕾奇诺眯起眼睛不明意味地笑着,她松开芙宁娜那温凉的手,起身来到茶几前站定。 她摊手无奈地说:“行吧,那我只提一个要求。” 那维莱特点头:“你说。” “等她醒来,如果我已经死了,就让她来陪我吧,”强势的Alpha打断迪克即将脱口的话,她继续说,“我知道她是不死之身,不要紧,我发现她的时候正是假死状态,只要你们在她身上制造出不可恢复的致命伤,她就可以在下面陪伴我。” 尽管是她掩耳盗铃。 芙宁娜不会真正的死亡。 她从小腿上拔出一把宝石点缀的银色匕首,华丽的饰品显示它是件昂贵的艺术品,阿蕾奇诺随意把玩着,然后说道:“就像把它插进芙宁娜的心脏里,如果没人拔出来,她就会陷入永久的沉睡。” 当初,就是她拔掉那把生锈的铁刃的。 那是她们的伊始。 “如果母亲同意。”迪克出声补充。 阿蕾奇诺收回匕首:“放心吧,她会同意的。” 后续的话题没有再涉及芙宁娜,阿蕾奇诺神色恹恹地回应着,那些落魄贵族的处理方式没什么好下定论的,不过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罢了。 待到他们准备打道回府,阿蕾奇诺放下手中的高脚杯,她突然问道:“那维莱特,你回去的事,典狱长知道吗?” 脚步一顿,少年转身回答:“知道。” “你要回去多久?” 那维莱特愣了一瞬,摇摇头。 阿蕾奇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她边朝门口走来,边说:“如果你只是走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还尚且说得过去,你要是离开一年两年,你觉得一个患有狂躁症的Alpha会怎么样?” 那维莱特的脸色骤然变差,他茫然地问她:“你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女人微笑地说:“为了感谢你答应我的事,我就好心告诉你,你可以用你的能力让他暂时忘记你,没有了记忆牵引神经,信息素会始终趋于平稳状态,那么等到他易感期的时候,就不会引发狂躁症。” “忘记我?”俊秀的眉突然拢起。 阿蕾奇诺点头:“这件事,你可以向任何一位医者求证,这是经过证实的,只不过那些人是意外失忆,你既然有这种能力,为什么不用,而且等你回来只要让他记起你就好了,多么方便。” 迪克谨慎地审视阿蕾奇诺,尽管她是母亲的伴侣,但她的话实在是让他听着不舒服。 那维莱特再三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脑海里在莱欧斯利把他当作陌生人和Alpha痛苦的模样相互挣扎,半晌,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会考虑的,谢谢你。” “别客气,如果你和芙宁娜没有半点关系,我一句话都不会多嘴,”阿蕾奇诺看向戴着黑丝手套的手掌心,她补充说,“这件事最好不要提前告知莱欧斯利,不然等你回来解除记忆,他会觉得你把他扔下了,你背叛了他。” “……” “这种拖泥带水的事我想你应该也不想做吧,”女人转身回到床前,一副送客的冷淡模样,“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 返程时,两人坐在后座上略显沉默。 迪克迟疑地抬手抚摸人鱼幼崽的脑袋,让他看向自己,他说:“那维,还在想刚才的事吗?” 那维莱特的眼眶绯红,很显然在隐忍哭意:“我不想让他忘了我,一想到他用陌生的眼神看我,心口就特别难受。” 迪克垂眸思索:“希格雯会有什么好办法吗?” 少年摇头:“狂躁症没有药能治好,她说莱欧的病情有所好转,是因为我的信息素……而且,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她,她知道了,就相当于莱欧知道了。” “那维……” “如果狂躁症发作和一时的遗忘相比,我更不希望莱欧在我离开时病痛缠身,那太难受了。”那维莱特低着头,将溢出泪痕的脸埋进皙白的双手中,他的肩膀不自觉地颤抖着,接着,他被迪克抱在怀里。 青年一下下地轻拍他的后背,他软下声音说:“都听你的,不过那维,往好处想一想,如果母亲的身体修养得很快,其实我们现在没必要过度思虑这些,也许没几天你就能见到莱欧斯利了。” “……嗯。” 苍白的手掌抚上少年的脸颊,他眯起眼睛,又用双手捧起那维莱特的脸颊,两人额头相抵。 迪克心下有些不安:“你怎么发烧了?” “我也不知道,头也很疼,身体没什么力气。”那维莱特习惯性地窝在哥哥的怀里,他的呼吸逐渐沉重,连抱在青年腰上的手都疲惫地垂下来了。 迪克给莱欧斯利打电话:“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莱欧斯利的声音听不太清楚:“怎么了?” “那维生病了,他现在正在发烧。” 莱欧斯利走到安静的地方,他焦急地问:“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迪克不太认识市政区,他说:“刚从母亲那里回来。还在路上。” 莱欧斯利:“我这就回去,你把他送回家,我马上让家庭医生过去。” “嗯。” 电话挂断,迪克让小孩躺在他腿上休息。 迷糊中,那维莱特伸手向脖颈后的腺体,那里果然红肿了起来。 “哥哥。” “怎么了,那维?” “我好像是发情期到了……我没事的,刚刚我想好了,等族人的尾巴全部都恢复,我们就回去,我不想再拖了。” 迪克轻抚他额头上溢出的湿汗,温声说:“好。” 少年细语呢喃:“母亲等不起,我也等不起……” 专车修改目的地转至莱欧斯利的家,待到他们抵达时,典狱长早已经从梅罗彼得要塞回来了。 男人没多言语地从车里抱起那维莱特往卧室走,家庭医生和迪克在他身后紧跟着,长腿大步流星地迈进卧室,莱欧斯利轻柔地将少年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给家庭医生让开地方就诊。 两双满含担忧的视线直对着床上脸颊通红的少年,迪克抱臂盯着那个人类在那维莱特身上用听诊器在胸口上动作,夹在腋下的温度计直愣愣地顶着衣裳,他不自觉地转头瞥了眼莱欧斯利,想起阿蕾奇诺的话,他压下了和他说话的想法。 不应该插手那维莱特的事。 莱欧斯利敏锐地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他不经意地开口问:“那维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上车以后。” “你们在芙宁娜骑士那里发生什么了吗?” 迪克话语一顿,摇头说:“还是老样子,我们准备带母亲回去,也许有法子让她醒过来。” 莱欧斯利默不作声地侧首打量迪克:“那芙宁娜骑士的伴侣呢?她有说什么吗?” 真是难缠的家伙。 迪克没好气地回答:“她要死了。” 莱欧斯利眯起眼睛,继而又转向床上睡得不太安稳的人鱼幼崽身上,他了然地说:“上次茱莉娅的事就对他刺激得不轻,这回她们之间……恐怕又让他走心思了。迪克,你不该带他去的。” 意识到莱欧斯利把想法转向了另一边,迪克松了口气,勉强认同他的观点:“意料之外的事谁也摸不准,我们优先于母亲。” “嗯。” 家庭医生这时收了器具,转身和莱欧斯利汇报:“典狱长,那维莱特骑士刚进入发情期,但是他的腺体肿胀发炎,我冒昧地问一下,他是不是被其他Alpha临时标记过?” 回忆起小孩颤巍巍给他看到的咬痕,莱欧斯利的眼神瞬间漆黑阴鸷,他压下这股子气,缓慢地点头。 这对任何一个Alpha来说都是耻辱。 无法保护Omega视为无能。 签过保密协定的家庭医生汗颜地继续说:“前几个月应该是您主动标记那维莱特骑士,所以发情期没有任何表现,但是这次不一样,那维莱特骑士身体内还残留其他Alpha的信息素,它和您的信息素冲撞导致腺体发炎,我开一些消炎的药膏,等您标记以后,记得将它涂抹在腺体上。” 莱欧斯利漠然地问:“怎么把信息素抹除?” “需要您在Omega发情期时多次临时标记,信息素主要集中点就在腺体附近,不需要通过完全标记去除,只是这个过程中,Omega会比较难受。” “没有缓解的药吗?”迪克追问。 家庭医生:“没有。” 莱欧斯利:“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家庭医生留下各种预防的药后,跟迪克来时的专车一起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满面忧虑的Alpha和缩在被褥里冷瑟发抖的Omega。 莱欧斯利关紧房门,防止冷风吹进来,他脱了身上的衣物,掀开被,躺进去抱紧那维莱特。 火热的温度与熟悉的信息素引诱Omega像只小鹌鹑一样缩进Alpha的怀抱里,汗珠铺满了瓷白的额头,那维莱特止不住地用脸颊去蹭男人的胸膛,那些汗水也一并留在了蜜色的胸肌上。 健壮的双腿夹住冰凉的脚。 “莱欧……” “嗯?” “……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莱欧斯利将下巴垫在银白的头顶上,他笑道,“就算我失忆也忘不了你,遇见你,可是我所有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怎么可能把你忘了呢,乖宝贝,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舒服一点了,我再标记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