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阿克尔在哪?”冷若冰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被命令销毁实验数据的霍尔浑身一僵,后背冷汗连连。 他心有余悸,大惊于那维莱特发现老师的身份,紧闭的双唇被迫张开,他机械地回答:“不知道。” 那维莱特环顾四周,相对于其他房间,档案室的尸体要少了很多,腥臊的血液溅在打印机上形成一大束玫瑰,若是忽视流淌下来的血珠,远远看去,这当是一幅极美的画作。 泠然的竖瞳在灯光下显现出忧郁的蓝色,那维莱特从门口走到霍尔身边,他问:“你什么时候参与实验的?” “三年前。” “你知道八年前Omega失踪事件吗?” “不太了解,这部分卷宗应该在老师手里,这里的每个人只负责某一块实验,对实验的具体目的不清楚。” 也就是说,除了阿克尔,所有人都是能舍去的棋子。 算盘打得真响。 “为什么想知道人鱼的能力?” 霍尔:“为了人类进化。” 可笑的答案。 青年手上的动作不停,电脑中的数据一条条地消失,此刻他已经认命了,他知道这座巨大的实验基地将会是他们的坟墓。 白大褂侧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那维莱特拿出来,从上面见到了“老师”两个字眼。 “接电话,如果他问我的能力,你就告诉他是预知。”那维莱特将电话放在霍尔僵硬的双手上,目光一眨不眨地放在青年身上,安静地聆听他们的对话。 “怎么样了,霍尔?” “我已经问出来了。”他边说,眼睛边瞟那维莱特。 “是什么?”老者的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预知。” “预知未来的能力?”电话那头的老人突然癫狂大笑,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他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缓口气,语速颇快,“把那维莱特安置起来,我今天晚上会过去见他,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听见了吗?” “是,老师。” 电话骤然挂断,霍尔战战兢兢地偷看站在他身侧的精致少年,一条命令完成,他继续销毁文件,铁制的书钉划破了他的手心,伤口从虎口一路向上至中指底端,血液浸湿了每一张实验记录,它噬血吞rou,冷冰冰地进入碎纸机中成为无用之物。 那维莱特听见楼上楼下传来的惨叫声和呼救声,他阖上双眸,淤堵在胸口的怒火终于一点点消退,他再睁开眼睛,幽蓝色的微光中氤氲着悲伤的水汽。 霍尔没理由骗他,因为命令是不会出差错的。 既然他说族人全部在这里,而拥有读心能力的人鱼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么关于莱欧斯利的事也应当是真的。 他没有勇气重新再问,他怕认清莱欧离开他的事实,也怕自己完不成复仇,这既无法承担作为王的责任,也愧对他的伴侣。 他会奔赴伴侣所在之地。 但不是此刻。 冷峻的面容肃穆沉着,心脏的跃动覆上了冰霜,他理清思路,启唇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想杀莱欧?” 霍尔一板一眼地回答:“莱欧斯利是独立于法律之外的势力,他知道的太多,又是腺体移植计划的受害者,老师认为拥有权力的典狱长会妨碍我们,所以,莱欧斯利必须死。” 刚平静下来的少年瞬间怒火冲天,他双手掐上青年的脖颈,他用力极深,生生把人憋到双眼翻白才停下来。 “把我抓回来的那个人在哪!” 那个雇佣兵对莱欧斯利有杀心! “咳咳咳……”霍尔痛苦地直咳嗽干呕,他的身体呈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后转,他指向资料室玻璃上的血迹,他忍住咳嗽道,“他……刚刚,死了。” “……” 这团火莫名其妙地熄灭,那维莱特总觉得胸口发闷,的确,雇佣兵的死亡是他的目的,但那并非他亲手所致,他疚心疾首,他没有为他的伴侣报仇,他活着的每一秒都心如刀绞。 电脑上删除读条至顶,这座实验室的记录与文件已经全部销毁,那维莱特当然想得到实验相关的数据会有备份,但不要紧,今晚阿克尔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连同他的命一起! 少年命令霍尔开车带他去市政区,他让人鱼们驻守实验大楼。 前去通知母亲,刻不容缓。 他需要知道对阿克尔的处理方式,他不能简单地杀了他,若是今后人鱼们的生存依然受到威胁,像如今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泄愤只是做无用功。 无法上岸的人鱼本就处于劣势。 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即使有,也要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那维莱特无法想象土坑里的冰冷尸体会是他的族人。 驱车行进的霍尔沉默地闭紧嘴,他的意识与身体已经完全被那维莱特的命令剥离,他一边开车,一边想象自己那未知的命运,他突然释然了。 认识阿克尔老师本就是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理想。 过去的人类普通到如泥土一般,先辈们将动物身上的腺体成功移植到人类身上,这不仅是对人类基因的筛选,更是生命进步的象征,分化为ABO三种性别的人类具有高超的智商和体能,他们对未知世界的探索让他们更加适应自然的规则。 人鱼能力的发现令他们有了对未来更多的展望,如果人类也能产生超能力,那么不只是地球,更广袤的外太空又何尝不是势在必行? 种族繁衍总是让人感到希望。 所以其他族群的感官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毕竟有句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实验使用的老鼠总不会尸骨未寒,那么换成人鱼又能如何? 到最后,胜利者谱写历史,这些肮脏的事是要被称为“无可奈何却不可避免的一环”。 这就是“伟大”,是“为人类做贡献”。 那么,被迫远离家乡,沉睡在陆地底下的尸体会怎么样呢? 变成了花草树木的养分。 世界会变得更漂亮。 所以,人类就是在为整个世界做考量。 霍尔从后视镜偷看那维莱特,他不得不认为,这次是他们太过轻敌了。 但他没有太多执念,他和阿克尔老师不一样。 从签署保密协议那一刻起,他的命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为了理想献出生命,他突然觉得这辈子已经充满了意义。 只是他免不了对死亡的恐惧,这是生物的本能,如果可以,他希望是身后这条人鱼送他离开世界。 两个小时后,进入市政区,他们顺利通过了两道安检抵达芙宁娜骑士的住宅。 这幢别墅常年无人居住,算是表面上的居住地。 那维莱特在大门口看见了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他曾经在人鱼展览馆见过她。 “待着别动。” 少年下车来到栅栏前,问她:“母亲呢?” “她让我来接你。”深紫发色的女人抱臂倚靠在大门上,她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向那维莱特,随后看见了车里的霍尔。 “他是阿克尔的学生,我认为有必要先留着他的命。”那维莱特冷静得像个完美处理数据的机器人,他快速给出答案,减少不必要的交流。 因为他觉得烦躁。 克洛琳德问:“为了留给莱欧斯利?” “……不,我会亲自杀了他。”幽蓝的眸子充满了决绝与死寂。 女人眯起眼瞧他:“你有点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赶快过去吧。” 那维莱特转身就要上车,在他打开车门时,他听见克洛琳德说:“你不会以为莱欧斯利已经死了吧。” 毫无血色的手指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止不住用力扣在门把手上,他的指腹泛白,那维莱特极缓慢地转头看向克洛琳德,他的语气充满了危险:“你什么意思?” 逗弄幼崽可不是克洛琳德的喜好,她直白地说:“他正在母亲那里做客,我会过来也是因为母亲分身乏术,要不然她就在里面等你了。” 她指的是身后的别墅。 这一刻,克洛琳德看清了少年松懈下来的肩膀,他从下车开始,身体完全紧绷,说是行尸走rou也不为过,她当然见过鲜活的那维莱特,不过那时莱欧斯利在他身边。 她来到那维莱特跟前,拍拍他的肩膀,淡笑道:“别发愣了,你难道不想去见他吗?” 回应她的是那累到极点的面庞上的两行清泪。 * 一路上,那维莱特像个几岁小孩一样问了她许多遍“莱欧斯利还活着吗”“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一类的话。 克洛琳德从没感觉母亲钦定的王会是个这么容易就被人拐跑的幼崽。 可见她看人的眼光还是没练到家,要不然也不会被那个人类小鬼缠上。 她望天叹气,不久,霍尔就开车到达了这处隐秘的据点。 警卫将霍尔控制起来,那维莱特意识到他们是人鱼,也就没产生怀疑。 他跟在克洛琳德身后,一起走进了宅子,他的脚步停在门口不敢动了,苍白的手虚握在门板上,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他怕克洛琳德骗他。 心脏剧烈跳跃。 漂亮的瞳眸铺上了红痕。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却在他毫无准备时,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接纳了他。 鼻翼下是令鼻头发酸的熟悉味道。 他愣怔地睁大了双眼,固执地在紧致的怀抱里仰头去看比他高了半头的男人。 “莱欧?”他轻声试探地唤他。 “我在,那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莱欧斯利的声音战栗,他的眼眶蓦地红了。 连想念的话语都带了哭腔。 那维莱特用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脸,鼻子、眼睛,还有最喜欢的嘴唇,他怕弄碎了他的伴侣,所以只是垫脚在那干燥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留下一吻。 然后少年搂紧莱欧斯利,侧耳倾听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 他还活着。 咚,咚,咚—— 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必悔恨命运的选择,而回头之后仍有人等他回家。 回家。 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太过艰难。 莱欧斯利本想亲吻小孩,可惜突然爆发的哭声阻止了他。 哽在喉咙的巨石终于落下,他感谢所有他祈祷过的神明。 莱欧斯利将他的Omega紧紧按在怀里,低头亲吻他的银发,宽热的手掌一遍遍地安抚哭到抽噎的小孩后背,他低头捧起少年哭花了的脸,去亲吻咸涩的泪。 “小孩再哭就不好看啦。”他逗他的Omega。 “不要紧……你活着,就好……” 男人心尖一酸,忍不住吻上他的心肝。 身后坐着的芙宁娜不应景地用力咳嗽一声,站在她身旁的克洛琳德捂嘴忍笑。 年轻真好。 她突然想起总是跑来纠缠她的那个人,好像从她救起她的那一刻,她们之间的缘分就被连接了。 只是克洛琳德有她自己的坚持,但谁知道这牛角尖要钻到几时去。 从楼上下来的银灰发色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她拍手牵引众人的注意力,苍白无色的唇微启:“好了,朋友们,感动和叙旧可不是现在的必要事项。” 莱欧斯利应声回头,他愕然地瞪大双眼望向楼梯上的女人,他喃喃:“怎么会……”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阿克尔骑士,其余的问题,我们留到之后。”她笑吟吟地走到芙宁娜身后,戴着手套的右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 “先自我介绍一下,”她俯身将脸贴在芙宁娜的脸侧,她扫过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她说:“我是阿蕾奇诺,那个病死的骑士。” “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