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旅行青蛙的来信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莉莉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绿湾。她的父亲安顿好了洛克，她则舒舒服服地去洗了个热水澡，在浴缸里一边哼歌一边玩她的橡皮水鸟们——一只鸭子与六只天鹅，是她小时候死缠烂打让菲尔德太太给她买的。她在无边无际的畅想里忘记了时间，直到菲尔德太太敲门问她“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泡成皱巴巴的小老太太”才着急忙慌地从浴缸里出来，匆匆套上睡裙下楼和父母共进晚餐。

    对于一个算不上富贵的家庭而言，摆在餐桌上的饭菜称得上很丰盛了。得知女儿要回来，菲尔德先生早早回家做了一大桌子菜，就连平日里鲜少下厨的菲尔德太太也亲手煎了一道鲜嫩多汁的牛排。莉莉在长途骑行之后原本饿得要死，面对这一桌美味佳肴却只含泪吃了半饱。爸妈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能说自己中午吃得太撑胃口不佳。

    “好吧，”菲尔德先生纳闷地跟太太对视了一眼才看向莉莉，“那宝贝你待会儿饿了再来吃也可以。”

    莉莉内心隐约有愧，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之后，她又跟两口子聊了聊在帝都的近况，不过不到半个钟头就老鼠一样地溜走了。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并锁好门之后，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悄声对目前还是它的他说：“好啦……可以变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太匆忙，她摘下手镯就洗澡去了。当然，临走之前，她反复跟他强调了不要在她不在的时候变回原形——那副对着手镯耳提面命的样子如果落在不明真相的观众眼里肯定像极了一个精神病患者。选择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其一，莉莉害怕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进入她的房间；其二，莉莉怕瑟奇加看到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救命，如果他无意中看到了她以前写的日记的话，她是真的会想在今夜离开这个该死的世界……^^

    ——还好，她的玫瑰金手镯对她言听计从，根据她对这个房间的细致观察，他应当没有试图忤逆她。

    瑟奇加就在这会儿工夫里变回人形。银发的男人抱住面前的小女孩，把下巴放在她略带点潮意的发顶上：“莉莉……”

    由于缺乏耐心，莉莉的头发没有完全烘干；也正因如此，这一刻她身上仍带有潮润的水汽。这点没挥发干净的水分让她像一个清新多汁的大柚子——那正是莉莉所用香波的味道。

    瑟奇加以镯子的形态孤零零地在她的房间待了太久（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半小时罢了），只能感受到这间属于莉莉的卧房充斥着她身上的气息，却不能用自己的指掌一寸寸抚过她房里的一桌一椅、看她在十数年时光里积攒的成长的痕迹，本来就有些说不出的意乱，原本因为目见那条陌生火龙而产生的烦闷情绪更是随时间流逝一点一点地发酵，面团一样胀大起来。

    然而，在看到莉莉的这一瞬间，一切不快的、糟糕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她穿了一条他从没见过的米白色长袖睡裙，编成麻花辫的棕发松松垮垮地坠在身后，身上带一点恰到好处的柚子香气。温软、纯洁、芬芳，此刻正被他以自己的双臂抱在怀里。

    只有这个活生生的莉莉是真实的。

    也只有真实存在之物才是值得他真切关注的。

    莉莉就这么任由他抱了一会儿。虽然他今天还没洗澡，但她的洁癖并不算严重，因此没有推开他。

    “你饿了吗？”他放开她后，她问。

    他笑了：“还没，莉莉。”

    莉莉嘀咕道：“就算饿你也得先等着了。”

    一个小时后，莉莉下楼去取她名义上的宵夜。虽然表面从容自若（她自以为），但莉莉其实非常紧张——她可是藏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在楼上，还偷偷拿家里的食物喂养他诶！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做过的最为出格的事情了。

    她心跳如擂，在拿取食物的过程中反复思索这咚咚咚咚的心跳声会不会被爸妈听见。应该不会应该不会……莉莉在心里安慰自己，往盘子里堆叠吐司的动作又快了些。正当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偷的时候，菲尔德太太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了：

    “——莉莉？”

    莉莉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还好她有较强的自我控制能力，硬是管住了自己没有叫出声来。“mama？”

    “少吃点，”她mama嘱咐道，“免得积食。”

    莉莉暗中松了一口气：什么嘛！原来只是说这个！她忙不迭地应声：“好好好……”然后飞快地溜走了。

    房间里的瑟奇加正坐在莉莉的小沙发上看她塞来的一本小说。莉莉怕他闲着没事干会乱动她房间里的东西，于是干脆找了一本她以前很喜欢但近两年没再碰过的书丢给了他。这本书是三四十年前出版的畅销小说，易读，也算有些趣味，对他来说还完全陌生，让他拿去打发时间再恰当不过。

    见他只是坐在那里读书，莉莉十分满意。她把满满当当的食物拼盘和大瓶果汁从篮子里取出来放到桌上：“开饭咯。”

    瑟奇加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被她豢养的什么。他放下书走过来，帮她理了理桌子上的杂物，腾出足够大的一块空间放餐具和饮料。随后，他们一起坐在桌旁吃了对莉莉而言是宵夜、对瑟奇加而言是正餐的这一顿饭。尽管已经是今晚的第二餐，但莉莉的食欲依然高昂。她往面包上涂抹黄油的样子太过专注，甚至吸引了他的目光。

    莉莉察觉到他在看她，不知怎么的有些着恼：“怎么啦！我也还没吃饱呢！”

    他竭力按捺声音里的笑意：“多吃些吧，你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呢。”

    然而这句话却严重地冒犯到了莉莉的身高。自打两三年前她就不再长个子了，如今再长也只能在x轴上横向发展。她老是因为这个在心里埋怨菲尔德先生和菲尔德太太基因不好。

    “我知道我自己只能长胖啦。”莉莉没好气地说。“吃完饭就去洗澡吧，浴室在右手边第一间，记得锁门，别走着过去。”

    这间在二楼的浴室是只供莉莉使用的。她的父母住在一楼的房间，也只在一楼洗漱，除非设备损坏否则没有上二楼的理由。因此，她不害怕这家伙会被爸爸mama撞见。反正他精通从这个地方瞬移到那个地方的魔法，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要他不发出什么声音的话。

    思及此，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在浴室里唱歌哦！等等，干脆上道隔音咒吧，我不想被误会一晚上洗两次澡……”

    瑟奇加禁不住笑了：“我不会唱歌的。”站起来之前，他把她的脸转了过来亲了亲那两瓣因为生闷气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你的个子刚刚好，莉莉。”

    莉莉微微睁大了眼睛：“我还没擦嘴呢……！”

    于是他又用指腹轻轻地抹过她柔软的唇瓣：“现在擦过了。”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张开嘴巴毫无理由地咬了他一口。他没有说什么，反倒发自内心地再一次笑了出来。

    瑟奇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房间之内。莉莉等了两分钟确认他会不会突然折返——毕竟她是那种因为丢三落四老是回来拿洗浴用品的人。在感觉应该安全了之后她立马跳下椅子，把以前的日记本、与朋友交换着做的拼贴簿一同塞到了衣柜的阴暗角落中。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莉莉买好了给萝西和格洛莉亚的礼物，在精心包装后把邮寄它们的工作交给了菲尔德太太。在打点好这些事情之后，她火速收拾了行装和自己的三个朋友旅游去了。

    瑟奇加就这样奇妙地在莉莉的房间里过上了为期三天的独居生活。可能是怕他无聊，莉莉在出发之前特意告诉他他可以随便看她的书，把她拼了一半就搁置了的拼图拼完也可以。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分别的日子才是常态，像前两天那种几乎每时每刻腻在一起的情况是珍稀如凤毛麟角的东西，如今不过是又回到了他在漫长人生中所最常有的状态里。

    ——可这一次他没有觉得这很让他孤独。

    当他呼吸的时候、用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能自如视物的眼睛去看她桌上那些奇怪又有趣的小物件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过去某一时间点上的莉莉。这个过去的莉莉没有形体、也不认识他，可又有谁能否认这是陪伴的一种呢？

    在莉莉不在的每一天，他都在维持这个房间应有的秩序。他会在起床的时候把莉莉床头上可以在一周七天中随意切换的摆件摁成准确的日子，再挑选合适的花枝插进她用来当花瓶的雕花酒瓶里。他能从这些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物品里拼凑出一个更为完整的莉莉——可能是不愿意面对花朵凋谢枯萎，她用来插花的那些花材不是针织的就是积木的；最经常使用的那个茶杯带有两只尖尖的猫耳，因为不论从哪个地方下嘴都会戳脸甚至戳眼睛，莉莉只好配了一个可拆卸的吸管用来喝水，并评价它“实在中看不中用”。因为无意中发现了她塞在书本缝隙之中的诗歌抄写，他甚至了解到了她在书法以及文学上的偏好。而这些是她从未告诉过他的。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是洞窟里的寻宝者。他没有创造出宝藏，而只是在挖掘而已。

    真正是宝藏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摊开的牛皮笔记本里，不知道自己被赋予了新的含义的、她的笔迹一点点浮现出来：“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我去滑雪了哦！现在小腿骨还疼呢！”后面附了一个火冒三丈的、手绘的表情。

    他笑了笑，安慰了她几句，又如实写道：“打理了你的房间，然后去镇上的酒馆坐了坐。”

    “你在观察他们吗？”

    “算是吧。还被动听了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内容。”

    她果然要他在她回来后讲给她听，又杂七杂八讲了几件她在旅行途中的见闻。他有无数次都想冲动地、风马牛不相及地告诉她“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过得很好、很幸福的，莉莉”。然而每一次，他又都克制住了自己。

    ——不要写这么莫名其妙又突兀的话。莉莉大概不会理解他想要这么说的缘由。

    纸上诚实的复现已接近尾声：“好啦好啦，我要去睡觉了，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蘸水笔的笔尖再一次蠢蠢欲动，上面悬垂的墨水马上就要在纸面上洇出一个踟蹰的痕迹。

    然而最后他写下的却是：“嗯。我很想你，宝贝莉莉。”

    ——

    在书信交流的时代开辟出了一条实时通讯的网恋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