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幸运儿莉莉

    家境平凡的莉莉以一种不平凡的方式获得了入学帝国皇家学院（Imperial   Royal   College）的资格。

    莉莉出身平平，长相中上，成绩中上，唯一一个显著高于平均水平的是她的运气（但实际上也是时好时坏）。几个月前，莉莉报名参加了帝国皇家学院的校庆活动。没有唱歌，没有跳舞，没有竞技，她所做的仅仅是填写了一张从学院咨询处领取的报名表。活动不收取报名费，流程也不繁琐，甚至所需填写的条目都很少——只有姓名、年龄和通讯地址。莉莉当时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是学院公开举办的一项抽奖活动。是的，帝国皇家学院的现任校长是个奇人，有许多奇思妙想，在二百五十周年校庆的大喜日子决定面向全国抽取一份神秘大奖。当鸽子衔着信件飞至她窗前时，莉莉其实早已忘却自己在几个月前填写的那一份报名表。直到裁开信封上的火漆、取出里面印刷精美的内容物后，莉莉才知道自己究竟抽到了一份多么奇特、珍贵又令人意想不到的礼物——

    帝国皇家学院的入学资格，来自IRC的录取通知书。

    莉莉退后几步，一下子坐倒在卧室毛绒绒的地毯上。

    帝国……皇家……学院，放在过去，她想都不敢想。

    得知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后，一家人喜不自胜，忙着通知、宴请，用了好多天才消化掉脸上得意洋洋的神情，莉莉也趁机出去和朋友们大吃大喝了几顿。几乎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莉莉才收拾好行囊，踏上离开家乡远赴帝都的征程。在那里，会有姑妈一家照顾她。

    对于开学，莉莉其实又期待又恐惧。她深知自己和这所学校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既非出身名门，也非成绩优异。莉莉既向往顶尖名校的资源与学风，又害怕自己会被同学或许还有老师区别对待（感觉这似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为此，她在暑期偷偷预习了一点IRC的必修课程。

    彼时的莉莉不会知道，自己会在开学后迅速得罪帝国最有权势的纨绔。是的，尽管已经预料到自己在学院的日子或许不会太顺利，但她还是未曾想到将会发展得那么曲折、那么具有戏剧性。

    在姑妈家小住一周后，莉莉办好了入学手续，正式开启自己作为IRC一员的人生新篇章。

    -

    莉莉在帝国皇家学院上的第一堂课是简·斯特林教授的魔药学。斯特林教授的严厉较真人尽皆知，所以，一般没人敢在她的课上迟到，遑论旷课或者不交作业。不幸的是，莉莉差点成为在这位严师第一堂课上迟到的第一个人。她在上课前五分钟才匆匆跑进教室里，顶着斯特林教授凉凉的目光垂着头走到同学们贴心空出的第一排位置上——大家都害怕坐第一排。如果不是在路上救了一只倒霉地精的话，她不会在第一节课就惹教授眼的……

    她垂头丧气地翻开书，神游物外地盯着上面的图画看。旁边的位置还没有人……或者说，现在第一排就她一个倒霉蛋。真没想到，莉莉几乎想趴在桌子上叹气，第一节课就没有同桌，以后就更难交到朋友了——她知道来迟的人在人际关系中已经丧失交友的先机。

    不过，莉莉没忧伤太长时间。因为很快，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发现是几个冒冒失失跑进来的男孩弄出来的声响。他们穿过过道，进入她所在的第一排。是几个长得没什么记忆点的男生，为首的那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头发，鼻梁上有一片零散的雀斑。注意到莉莉后，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座位，最终决定跟她保持一座之隔。

    莉莉惊呆了。虽然，她知道自己身份很尴尬，能进这所学校全凭运气。但是，竟然会遭到这群贵族子弟如此明目张胆的冷待——莉莉原以为或许会更隐晦一点——她还是感到很生气，也有点难堪。莉莉很想大吼，不过最后她还是抓起羽毛笔，开始在书上勾勾画画。她想，一定要争气一点，不能让这群家伙看不起。

    只是当莉莉重新将注意力聚焦到课本上时，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还没等她抬起头来，那踏踏的脚步声便已来到身边。怎么说呢，莉莉还挺佩服对方在这种紧张凝滞的气氛中仍然从容不迫的气度的，她抬头一看，是个高个子的棕发男孩，长相和刚才那几个男生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是相当英俊。他的头发有些鬈曲，额前的头发全部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很高，嘴唇的形状堪称优美。他漫不经心地坐了进来，似乎并不在意与她相邻。

    莉莉心想：或许刚刚那些人是在给他留出位置吗？她默默打量了对方一会儿，还是收回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莉莉觉得自己没法和这个人成为朋友。她甚至没什么勇气跟他搭话。比如说，向他介绍自己姓甚名谁以及来自何方。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看着就不好相处的气场。莉莉看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她觉得这说不定是个很高傲的男孩。结合刚刚发生的事情，莉莉合理推测，说不定他是那伙男生的头头儿。

    斯特林教授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但她什么也没说。时钟里的布谷鸟准时弹出，咕咕叫了几声。讲台上的女人抬了抬手，前后门霎时关闭。鸟鸣声中夹杂着清晰的一声“砰”，魔药课正式开始。

    “各位，下午好。我是你们本学年的魔药学导师简·斯特林。”斯特林环视教室一周，突然露出一个淡薄的笑，“——或许你们以为我会这样介绍自己，当然，这的确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种方式。但很可惜，我知道你们对我都有最基本的了解。”

    “所以我不过多废话，本节课正式开始。在此之前我需要提醒你们，我很重视出勤率。我不希望见到某个人频繁迟到或缺席。如果打算向我请假，请事先斟酌你的理由是否足够充分。这将与你们的期末成绩直接挂钩——嗯，有些同学应该明白，这也会影响到你们的等级考核。”

    整间教室都静默无语，空气好像都不再流通。莉莉抬头看了一眼斯特林，却不想恰好跟导师四目相对。“不过，我能理解有些同学的想法。如果觉得坐在这里是浪费时间，那么就向我提交一份足以证明自己的论文或一瓶魔药，我会考虑许以你们一定的自由。”

    跟她对视的同时听到这种话，莉莉觉得简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不过，莉莉一没有这样的水平，二也不是那样的性格。把论文或是魔药交给教授以后就不来上课，这好像有点太狂傲了，至少就目前来说她还做不来这种事情。所以她还是垂下眼睛，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课本。只是她身旁的男孩却似乎并没有她这样安静谦逊的秉性，“啪叽”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尖锐又突兀地刺破室内沉默压抑的气氛。莉莉有些错愕地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有线条相当流畅的侧脸。

    棕色头发的男生毫无畏惧，甚至，他还咧开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台上的导师笑上一笑。莉莉注意到他有一颗尖锐的虎牙。“抱歉，斯特林女士。是我不小心。”

    斯特林女士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和悦的神情。她淡淡地说：“怎么，年轻的霍克曼先生，您也要在这门课上交出一瓶完美的魔药吗？”

    被称作霍克曼的男孩倒没有露怯。他为难似的耸了耸肩，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见其本性。“哦——到那时我会第一个请您品鉴的，导师。”

    嗯……莉莉想，她身旁坐的应该是一位家世傲人的贵公子，又或者是位恃才傲物的魔药天才。

    斯特林没有继续和他扯皮拉锯，她只是扯起嘴角冷冷笑了一下，便掀过不再提。“好了，同学们，开始我们今天的教学吧。之前你们应该上过初等魔药课，既然已经有了一定基础，我就不再啰嗦了。”她略微抬了抬手，面前的魔药课本便猛然飞起，全场学生的课本都开始哗啦啦地翻动并最终停到某一页上。莉莉额前的刘海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拨乱了位置，她把刘海拨弄回去，定睛一看，书页已经停在了“隐形魔药”这一章。

    莉莉记得自己曾经读到过这种魔药的制作方法。客观来说不算复杂，只是其中一味材料不太常见，也很考验制作者的耐心。因此，尽管许多人都可以成功炼出这味魔药，却很难保证它有稳定的效果。

    所有原材料都放在桌子一侧，也就是莉莉这边儿，靠近过道的位置。看来这应该是要他们自己分配药材的意思了……莉莉看了看身旁的男孩们，踟蹰了一会儿。“嘿……”她说，“我们要来分一下药材吗？”

    有个男生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很随意地说：“好啊，你来分吧。”

    莉莉暗暗地舒了口气。她看了看面前的药材，大概能看出点名堂。这些药材的质量不能说是良莠不齐，但也不是没有差异。还没等她下手分配，斯特林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哦，对了。我仍需提醒你们一件事。二到三人分为一组，共同完成魔药对照实验，并独立做出实验报告。当然，在实验结束后，你们还需独立炼制魔药试剂。此外，实验报告组内交换互相评价，实验表现也应计入其中。”导师顿了片刻，着重强调了一遍：“我希望你们对于彼此的评价是客观的。为了保证这一点，你们所作出的评价质量也会被作为打分标准之一。”

    莉莉眨了眨眼睛。

    她尽量均分了这些药材，没有因为他们跟自己不一样、身旁的男孩跟其他人似乎又不一样就厚此薄彼。霍克曼自然而然地接过，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余光都吝于分享，只轻飘飘扔下一句“谢了”。

    他们这一排一共有五个人，好像彼此之间也没商量什么，自然而然地就分好了组。莉莉、霍克曼还有那个雀斑男孩——就是看了莉莉一眼之后保持距离的那个——一组。见他们没有什么协商分工的意思，莉莉只好又问：“那么，我们来分一下工吧？”

    旁边的贵公子不言不语，他在看书，只不过不是隐形魔药这一页，而是比较靠后的部分，莉莉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雀斑男孩有点木讷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莉莉有些头疼了，幸好他犹豫了几秒之后又接了一句：“你是女孩子你先选吧。”

    看来帝国皇家学院的学生多少还是有点绅士风度和人情味儿的……莉莉这样腹诽着，心里对他最初的不满消散了一些。“好呀，谢谢你。”她用轻快的语气说，“那我来处理药材，你们呢？”

    雀斑男孩转向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公子哥儿，他的上身微微向霍克曼倾斜，小声问：“查理，你想做什么？”

    查理·霍克曼这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从那本莉莉看不出有多有趣的《高等魔药学概论》中收回目光，屈尊纡贵地说：“没关系，你先。”

    雀斑男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选择喂食白鼠，而查理·霍克曼则负责计算与汤药熬制。莉莉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两秒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一个人煮两个锅的魔药吗？”

    霍克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莉莉觉得这个分工好像不太合理也不太均匀，于是思索几秒后还是自告奋勇道：“我和你一起吧，我来熬制原配方的魔药。”

    对于对照实验来说，其实熬药的工作还是个人单独完成比较好。但是莉莉一是觉得过意不去，二是觉得两个人同时熬药的效率会更高一些。莉莉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实验的方法她已经熟记于心，料想IRC的高材生在这方面也不可能比自己差。和他保持相同的步调，对照实验不会出错的。

    霍克曼听了这话这才舍得拿正眼瞧她。他“唔”了一声后漫不经心地说：“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这次对照实验的目的是研究含羞草用量对隐形魔药药效持续时间的影响，需要小组合作完成的是隐形魔药的制作与对照实验，在实验结束后他们还要自己独立熬制一份魔药上交给导师。

    既然已经分好了工，莉莉便戴好手套，认真小心地处理起药材。霍克曼的脑子好像还挺灵光，没一会儿就把计算结果推到莉莉跟前。她侧头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用金属天平称量出应有的分量，再将不同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放置到不同的容器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后，霍克曼将切成小块的桉树根倒进坩埚中，加入18盎司纯净水，起大火，耗时三分钟将汤汁熬煮至棕色后转小火，再依次加入月见草花蕊、变色龙尾巴切片与含羞草叶，熬到汤面咕嘟咕嘟冒小泡时加了两滴雨林蟾蜍的黏液。他这一整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莉莉虽然不是第一次熬制魔药了，但因为做得比较少还是稍显生疏笨拙，所以也无暇分神留意霍克曼那边的动静。直到差不多快收尾的时候，莉莉才注意到他并没有戴防护手套。

    戴防护手套是魔药课的实验安全规范之一。因为许多药材在完全煮熟之前都具有一定毒性——像这次使用的雨林蟾蜍的黏液就是，烹煮过程中可能因为不当cao作溅出的guntang汁液也会燎伤人的皮肤。

    莉莉正愁着要不要、要的话应如何跟他沟通这件事的时候就听到台上传来一道相当严厉的女声。幸好，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霍克曼的不规范cao作。斯特林教授锐利的目光直射这位有着棕色鬈发的高个子男孩：“霍克曼先生！难道你不知道熬制魔药时应当佩戴手套吗？”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已经相当熟悉熬制隐形药的cao作了，斯特林女士。”

    “好吧、好吧……”简·斯特林教授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么我会拭目以待你最后交上来的作业与你得到的评价。”

    在这个小小的不愉快的插曲之后，他们还是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对照实验——如果小白鼠没有试着逃跑并咬雀斑男孩一口的话。当时，雀斑男孩挥动魔杖召唤了两只可以用于实验的小白鼠，他的召唤术水平莉莉不知如何评价，小白鼠确实被召唤出来了，只不过是从低空中往下掉的。小小的冲击似乎使这两只可怜的小家伙受了惊，它们吱吱叫着在桌面上四处乱窜，雀斑男孩手忙脚乱捉住其中一个，却被受惊的白鼠咬了一口——谢天谢地，至少他还是戴了手套的。雀斑男孩“嘶”了一声，但他还算是比较镇定，没有因为这点小小的意外撒手。霍克曼皱了皱眉头，他打了一个响指，两只白鼠立刻安静下来了。

    长着一大片雀斑的男孩还是成功将魔药滴进了小白鼠嘴里。他们最终得出了实验结论，撰写、交换并评价了彼此的实验报告。莉莉看的报告是那位查理·霍克曼的——或许是查尔斯·霍克曼，他在报告上龙飞凤舞的署名是这个——而她的报告在雀斑男孩那里。霍克曼的报告写得还是可圈可点的，条理清晰，结构完整，但是考虑到他在实验中的表现不符合安全规范，她还是只给了他A-的评价并详尽地写下了理由。

    就这样，莉莉在帝国皇家学院的第一节课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