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上风（二更）

    雍邸建在曾经的沙俄租界区，临着海，一处大庭院蕴着沉沉古色，融贯东西。

    车开过去，门口就有带着白手套的泊车侍者上前躬身询问。

    司机递上成舟的会员卡，大门才打开。

    王安羽下车，平底鞋踩上石板，落英缤纷在她脚下，她浑然不觉。

    “女士，成总的房间在楼上，我引您上去。”直到礼宾小姐微微弯腰引路。

    王安羽这才回神，回她：“不是，我找华总。”

    “嘉信公司的华总？”礼宾小姐再确定具体的人。

    王安羽微微点头。

    礼宾小姐安排旁边的人去问，引王安羽坐下，弯腰给她倒茶，“小姐您贵姓？”

    就坐在窗边，正对着庭院，树木刻意没有修剪干净，留下艺术性的禅意寂静。

    王安羽饮了口茶，道：“王。”

    那人回来说了什么，礼宾小姐歉然笑着：“华总在忙，麻烦您在这里先等一下了。”

    王安羽点头，示意她可以去忙，不用一直站这里侍候她。

    参天树木下水廊环绕，刻意营造的儒雅佛韵也不能让王安羽心静，她放下茶杯，脑子里还是母亲刚才的话。

    刚上车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提前说一下要麻烦明姨的事。

    刘思接了电话，对这件事倒没什么意见，一点小忙她都有决策权，“好，我去给你明姨打个电话，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你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顿饭。”

    “谢谢妈。”王安羽笑着道谢，照常关心：“mama最近在做什么呀？”

    刘思正在修剪王前知那几盆从东湖梅岭移植来的珍稀梅花，闻言笑盈盈回她：“这两天广福寺的主持请我去做做道场，放生、济苦、塑金身，就是修些佛缘。”

    很多寺庙有自己的慈善事业，多是帮助那些穷苦残疾人士，这些年刘思对他们的支持已经快到了供养人的地步，因此每次寺庙有大法事都会请她，也为她祈福。

    “那帮我也做一份。”王安羽弯唇笑，笑得真挚。她最近过得很好，很幸运，她很感激，也希望将这福缘散布出去。

    福分他人，才能生福。这是最基本的佛心，也是她的本心之善。

    刘思听出来女儿语气不一般，不比父亲的严肃，母亲和女儿还是可以说很多私房话，她悄悄道：“恋爱啦？”说完她笑眯了眼，看那盆梅花都更娇艳了。

    王安羽不瞒母亲，点头：“嗯。”

    “是上次你跟敏敏提到的那个华家小子？”刘思笑意聚满眼底，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底笑意又冷下来，剪梅的动作都顿了下。

    “是。”想到心上人，王安羽唇角翘了起来。

    电话里沉默了一瞬，刘思缓声道：“我听敏敏说这个华峰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想起是上次自己跟刘敏说的，王安羽赶忙解释：“没有的，这个是误会。”

    刘思轻轻“哦？”了一声，不轻不重道：“这种事情怎么会有误会呢？”

    言下之意，这种事情就不可能有误会，如果有了，那就不是误会。

    刘思职位也不低，一些王前知不好抹面子的事，是她快刀斩乱麻，此刻她沉了眸，不动声色的暗流令人心惊。

    刘思轻轻剪掉一支好梅花，看娇红零落，意有所指，道：“这种事情误会就是隐患啊。”

    “妈...”王安羽不知该作何解释，即便是实话实说，母亲也会皱眉，因为母亲说的全是对的。

    “蓝家小子前两天又来...”刘思还想说什么。

    王安羽打断她：“妈！”

    女儿向来有礼，这样打断长辈已经是极其不高兴才会做的事。刘思心下叹息，道：“妈只是说说，谈恋爱嘛，怎么都行，你开心为准。”

    刘思说话水准极高，似乎是她退让了，但她话里的意思也是提醒警告女儿，将事情控制在“谈恋爱”。

    王安羽终究没办法说出我想和他过一辈子这么冲动的话，只是回：“谈着看吧。”

    但母亲多么懂女儿，刘思知道这对于惯常懂事的女儿，已经是很斩钉截铁的爱意。

    这是想嫁的意思啊。

    刘思久久沉默。还是说出了口：“安安，男人就像训狗，一开始你要给他立规矩，你没立规矩让他给你立了规矩，以后就难了。”

    这些话刘思是多不愿意跟女儿讲，从大山里第一个考到北京名校的金凤凰，到院内最年轻的政治经济学硕士，再到整个皇城根下都有名的嫁入高门，她的手段怎么会低？

    一点点勾，一点点诱，山盟海誓许下终身，但到结婚前王前知都没上得了她的床。

    狗不能喂太饱，男人也不能喂太饱，他们就喜欢被吊着，去狩猎的感觉。

    但这些，刘思不愿意给女儿讲，不愿意教给女儿。

    那时她多么想像大院里的女孩一样，喜欢王前知就给他写情书，站在他家门口哭闹着要他妈主持公道。

    但她不能。

    她只能打听他的进修方向，然后写出让院里都表彰的论文，让他来主动请教她，她再假装裙子穿久了缝了针，在给他讲理论时，笔掉落去捡，不小心撑开了裙线。

    开了线的裙子落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大腿，她红了脸，赶忙掩住，眼眶是因贫穷而羞窘却倔强不落下的泪水。

    她余光瞥到男人坐在椅子上，他逆着光，肩背宽阔，沉郁的眸中是不露声色的关心。

    这就够了，点到为止。

    刘思立刻起身，含着鼻音为自己的突然离开道歉：“对不起。”说完，她就如一缕花魂一样消失。

    第二天，她收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是条质地上乘的苏式长裙，附男人手信，笔力张狂遒劲：“谢刘小姐为我讲课，聊表歉意，请务必收下慰我心安。”

    “慰我心安。”刘思呢喃，垂眸勾唇。

    但即便恋爱了，王家不让她进门，在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和爱意后，她也能决绝转身。

    真的不爱吗？如果不爱那她就是死缠烂打王前知正在上头期，未必不会娶她，或者就算在王家做个外室也能改变她全家的命运。

    正因为爱到了骨血里，所以要他爱她到生死颠倒，要他整颗心，要他全部属于她。

    那时候正是改革开放，最需要经济类人才，她没背景只分到郊区银行。但她白日上班，晚上备考，头发大把大把得脱，在内部选拔她考进了市内。任由深夜相思刻骨将她啃噬，痛得要死去，但白日人们能看到的她是先进干部，她设计的内部记账法，被各银行使用，让她过去讲课。

    直到王前知来找她。

    她要他求娶她。最顶尖的猎手只会珍惜费尽苦心得来的猎物。

    到了婚后，王前知曾借着酒意，半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说：“刘思，你没有心。”

    刘思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这个素来高傲矜贵的丈夫此刻让她摸不准，她先不答话，以免节奏失措。

    没得到回答，王前知将脸埋进她手心，“你真不心疼我。”

    “你知不知道那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而你一个电话都不打，我每天都去看单位信箱，一封信都没有。”男人只有将脸埋进她手里才能说出这些话，他又道：“刘思，你没有心。”

    刘思一瞬间几乎落泪，想将那日日夜夜几乎将她逼疯的爱和思念全部倾诉，但她只是温柔将男人的头抱进怀里，道：“你妈那样我能怎么办呢。”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爱他，她就永远占据上风。

    可是这种上风多痛苦啊，她多想痛痛快快表达爱意，管她女人的矜持，管她以后的家庭地位。

    但她没有资本。

    她熬了这么久，忍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女儿能像那个倒追王前知的大院女孩一样想爱就爱的恣意吗？

    现在她怎么能教女儿这些呢。

    挂掉电话，刘思将小银剪丢在花台上，一个人在香檀木椅上坐了很久，久到她抬起秀美的手捂住脸，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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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渡章节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