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跳板

    C市市郊的一所孤儿院毫无任何预兆地收到了李氏的一大笔捐款。

    傅觅初在最初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并不知晓李映殊此举的用意。

    他被一圈洋溢着活泼笑脸的小孩围着，脸上原本亲切的笑容在听见孤儿院里其他在职老师对这件事的窃声议论时有一瞬间的迟缓。

    直到下午院长领着叶承旭找上他。

    傅觅初安顿好一班的小朋友后，走出了孤儿院里这间年岁已高的破旧的教室。

    他一眼就看见了院长身边的叶承旭。

    年迈的院长此时整个人都被喜悦的情绪充斥着，他在正对叶承旭扬声介绍他们孤儿院的情况。等到他看到傅觅初时，他才停下对孤儿院未来构想的谈论，朝他招手道：“傅秘书。”

    院长的眼睛里带着感激的光芒：“是你对李总提的我们院的事情吧？”他紧紧地握住了傅觅初的手，“真是谢谢你了。”

    叶承旭则一直带着一脸淡淡的笑意看向傅觅初。看着叶承旭的笑，于是傅觅初忽然就全都明白了。

    叶承旭在临走时对傅觅初说道：“李总说傅秘要是想继续留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管怎样都还是要记得回公司把剩下的一些手续办完。”

    李映殊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要么走，要么别再搞这些小动作。

    傅觅初笑着朝叶承旭说：“我正准备回去呢，既然叶助理来了，那不知道有没有功夫送我一程？”

    ......

    消失了两天半的傅觅初重新回到了办公楼的二十六层。他在走进李映殊的办公室时，恍然觉得办公桌之后的垂首翻书的李映殊格外的遥远与陌生。

    李映殊听见他的动静，于是唇角立刻挽起了她往常的一个笑容。傅觅初直到看见她的笑，才发觉到一点熟悉感。

    傅觅初平缓地走近她。李映殊问道：“傅秘书有事找我吗？”

    她支着下颐，漂亮的眼眸中带着兴味与得意，像一只打扮精致的高傲的布偶猫。

    不对，她怎么会是猫呢，她应该是一只狐狸。

    ——一只狡猾又无情的狐狸。

    傅觅初定定地站在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挫败的漠然，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地对李映殊说：“李总，我甘拜下风。”

    李映殊不置可否地扬眉，她此时倒没有如傅觅初预想地那般装傻或是明知故问，而是对傅觅初说：“你能懂我的意思，看来也没有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李映殊的视线从傅觅初身上又缓缓地落到他手中一直紧握的一个文件袋上。

    她讲话已经毫不客气，应该对他耗完了所有的耐性。

    ——也是傅觅初自己送上门的，现在李映殊就是直接把他开了，他也很难有二话。

    还是他太低估李映殊了。

    傅觅初敛下眼眸：“我听说傅斯然和你在争城东的一块地，”他把手中的文件递给李映殊，“你看看这个吧。”

    李映殊利落地取过文件开始翻看，她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看来傅小公子是拿出最后的底牌了...不过...”她凌厉又美丽的眼睛望向傅觅初，“兹事体大，我又凭什么信你一个人呢？”

    看着她的模样，傅觅初忽然感到心间一动。但他的神色仍旧淡淡的，带着一点疏离的温儒：“李总聪明过人，我也不想和您再过招...自讨苦头吃了。”

    “我在傅氏做不出什么成绩，您也知道我已经走投无路。我现在把最后的筹码双手奉上，只是想得到您的信任而已。”

    他现在这种无可奈何的低眉顺眼的样子倒让李映殊觉得顺眼了一些。她笑了笑：“在傅氏做不出什么成绩所以就来我们公司...意思是把李氏当作你的跳板吗？”

    闻言，傅觅初浅淡的笑容霎然打碎了他那副儒雅的温顺的面具，他抬起眼，粼粼的目光望向李映殊：“李总，我们也不用这样虚与委蛇了吧。其实我不介意跟您摊牌的。”

    李映殊坐在办公椅上，傅觅初的话令她微微仰起头，她泠泠的眸色自下而上地投射在他眼底。

    傅觅初继续说道：“我知道，您一直在猜忌我。您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所图......”

    “可是事实是我身无分文。我最后的筹码——”他的视线看向李映殊桌面摊开的那份文件，“已经在你的手上，”

    “我借以威胁您用我的一步险棋，现在也被您破解。”

    李映殊的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向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听你的分析，现在的局面对你很不利啊，”她心底因为傅觅初忽然说要摊牌而产生的一点意外慢慢地消失，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一幅看戏的姿态，似乎只是好奇傅觅初还能说出什么话出来。

    她一点都不信任他，即使他现在说的对她而言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李映殊知道傅觅初只是在把自己摆到弱者的位置，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把他的真正需求托盘而出——谈判的一种手段罢了。

    但她又的确想知道，傅觅初煞费苦心究竟想要干什么。

    “所以呢？”李映殊问。

    傅觅初的眼睛一瞬不瞬，他说：“您既然想不出我的目的，为什么不选择后退一步想，我其实没有任何的其他目的呢？”

    李映殊偏过头轻声地笑了。

    傅觅初仿佛没看到她的轻蔑似的，而是继续说：“我承认我用舆论逼您的方式显得我目的不纯。但我希望李总能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

    “在我父亲眼里，我虽然不如傅斯然。但我毕竟在傅家长大，所以我自小所受的教育，我学到的东西，我见过的人，我拥有过的资源，和傅斯然都是一般无二的。”

    “但是现在，傅斯然已然掌握了傅氏的大权，我在傅氏的生存空间相当逼仄。”

    “正如您所想，我的确没有任何的本钱，可是我还是放不下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资质平庸。”

    “我想要在您身边做事，只是因为我想要证明我自己的价值，向所有人证明我并不比傅斯然差。”

    他的声音字句明晰而有力。李映殊终于正视他。

    她开始在心中呷磨着他所言的“没有任何其他目的”的可信度。

    傅觅初此时更近一步地走上前，他将桌上的那份摊开的文件推向李映殊：“李总，我并不是将李氏当作一个跳板。”他将手支在办公桌上，然后谦卑地俯下身，望向李映殊的眼睛。

    李映殊抬头同他对视。傅觅初看见她漆黑而澄澈的瞳孔有细微的颤动。

    他轻声说：“我只是想证明，我是否有能力成为李总您的一个——有力的跳板。”

    李映殊再一次拿起傅觅初给她的那份投标文件。

    说完全相信他必然是不可能的，但他的这番话确实让李映殊心底产生了几分触动。

    傅泽不重视这个私生子，傅斯然厌恶他——傅觅初在傅氏高不就，又眼高手低地不愿意俯身，所以选择了栖息在李氏这根枝干上。

    但这都是他们家族之间的事情，李映殊如果能全身而退地坐享渔翁之利，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李映殊合上文件，她站起身，同眼前躬身的傅觅初平视：“你回你的工位上吧，下午的招标会我和叶承旭一起去。至于你刚才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李映殊带走了那份文件。

    傅觅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知道她最终还是决定在他身上赌一把。

    李映殊要赌傅泽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会完全抛弃傅觅初这个血缘上的亲生儿子。

    她是一个贪心的人——傅觅初现在有的或者未来可能有的筹码，她全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