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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凰引 第50节

    裴行彦越发恼恨,讥讽道,“羡慕不妨去巴结韩大人,兴许也能混一副出来显扬。”

    裴盛是裴家三爷裴兴治的庶子,枪马平平,经商也无天份,在众多兄弟中争不出头,就极力逢迎裴佑靖这个叔叔,听得这句刻薄实在难堪,默然退开了。

    裴佑靖不甚喜欢这个侄儿,但也是亲眷,蹙眉道,“怎么说话,盛儿又不曾得罪你。”

    裴行彦也知失言,沉着脸不语。

    裴佑靖明白他的不快,安慰道,“不必管旁人,此战你表现不错,韩大人看在眼中,等回去亲事应该就成了。”

    裴行彦僵声道,“韩家迟迟不应,无非是瞧不上,何必还贴上去苦求。”

    裴佑靖不以为意,“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求亲本就如此,不必急于一时,只要韩家不给七丫头招赘,裴家就是必然之选。”

    裴行彦还未想过这个,不由一怔,“韩家怎么可能招赘?”

    裴佑靖深睿的一笑,“似七丫头这样的将材,嫁出去联姻只得表面风光,远不如留在家中更有利,韩大人应当也是考虑这些,才迟迟难以决定。”

    说话间他一念陡起,数年来都未探出韩戎秋何时有了风流债,陆九郎已经出息,却至今不肯认回,还当众称其并非韩家人,难道当真不是私生子,而是为女儿准备的赘婿?否则为何不让韩平策管教,却交给女儿调训?

    韩家的丫头坚持护下这小子,莫非在天德城时已为之所惑,二人有了私情?

    裴佑靖越想越疑,望着陆九郎目光变幻,越发厌憎起来。

    第70章 宿敌来

    ◎撤啊!不能白死!◎

    河西军征吐浑赢得干净利落,缴夺了大量战利品,欢欣而归,半途宿于羌陵。

    羌陵是一大片辽阔起伏的陵地,河西军的营帐从半坡蜿蜒至原野,宛如一条沉睡的巨蟒,半夜被惊雷般的蹄声与尖哨震醒,敌袭骤然降临。

    韩戎秋披衣疾起,额角猛然胀痛,强抑下来出帐,神态丝毫不乱,“放火弩!”

    数百火弩冲天而起,远远向四方落下,朦胧照出敌军,韩戎秋执千里镜一望,心里有了底。

    韩平策从另一处营帐奔来,“阿爹!蕃军夜袭!”

    韩戎秋沉声道,“人数大致与我们相当,不要给哨声惑乱,玄水军吃不住冲击,你带青木军下去稳住阵形。”

    陆九郎来不及披甲,抄枪冲过来,刚立定就听韩戎秋吩咐,“陆九郎,你带队查找敌军主将所在,有所获立即来报。”

    陆九郎引兵去了,裴佑靖策马而来,他久经沙场,一样临乱不惧,“我让一半人去助赵英,另一半留下拱卫中军。蕃军这是来复仇了,就不知领军的是谁。”

    韩戎秋沉声道,“敢夜袭算有些能耐,先稳着,查清敌人的阵形再看。”

    蕃军的前锋冲入玄水军的营地,赵英虽然紧急列阵,敌人来势太猛,号令未及传递就陷入了挨打的境地,一时伤亡惨重。还好青木军驰来顶住冲势,与玄水军并肩厮杀,双方陷入了激战。

    夜色幽暗,半明的月轮投下淡影,陆九郎兵分多路,绕开战场穿至敌后,发觉来敌训练有素,剽悍凶猛,分明是一支精锐,他伏在草中窥望敌人后军,从军列的行移发现脉络,盯住传令官的去向,追望到一处众多蕃将护卫之地,当中有一人气质森凛,身形如铁,赫然还是个熟面孔,正是伏在天德军多年的虞候薛季。

    陆九郎绝不会忘记这张脸,刹那血涌上头,命令石头,“告诉韩大人,敌军主将在东北外五百丈处,吐蕃王弟领军,可攻!”

    河西军的大帐外气氛凝肃,蕃军的突袭来得迅猛,换了常兵已经被冲溃了,幸好是韩戎秋亲自坐镇,临危不惊,稳稳顶住袭击,遏住了敌人的气焰。

    但时机极为不巧,韩戎秋的头痛越来越重,剧烈的杀喊声加剧了刺激,他强忍着静察战局,面上沉毅如常,等石头将讯息回传,他现出一丝释然,“让陆九郎伏潜以待,配合后援的突袭,一举击杀大将!”

    石头受令去了,韩戎秋转向裴佑靖,方要开口,突然一刹天旋地转,身子蓦然仰倒。

    裴佑靖大惊,一把将老友架住,在火把的光下见他面色赤红,鼻血如泉涌出,骇然抬袖一掩,疾声道,“韩大人累了,先扶进帐里!”

    军医被急速召来,韩戎秋不省人事,几根粗针刺入,气息却越发微弱,这位河西节度使戎马半生,精力健旺,似一个不败巨人,这一刻竟突然崩塌。

    帐外的两军仍在厮杀,一旦消息散出,军心立时将溃。

    裴佑靖强定纷乱,禁了余人入帐,让兄长裴引贤带兵补去战线,同时唤过儿子,“你领三千人与陆九郎会合,看蕃军后防空虚,就全力冲击大将,如果防守严密就撤回来,不要冒进。”

    裴行彦见韩戎秋之态,知晓情形不利,悚然应了。

    韩平策战得热汗淋漓,蕃兵无法前进半步,心底却隐隐纳罕,父亲向来以攻为守,纵是开场不利,也定会寻机突破,怎的一直不见动静?眼看裴引贤又来助防,他越发不解,然而此时无法询问,只能继续拼杀。

    裴行彦数次上阵,经历的大战却不多,均是依靠父亲或叔伯判定战情,从未独挡一面。此时见主帅突发意外,他心神惶乱的受令而去,等瞧见敌军后方密集如蚁,顿时生出了退意。

    陆九郎初离天德城就见过韩戎秋分兵突袭的厉害,此次兵力充足,夜袭扰乱更易,绝不肯放过良机,话语也不客气,“这算什么严密,敌军主力在阵前,只要引开后防,声东击西,必能斩将得手,连冲阵的胆子也没有,你还有脸来混军功?”

    裴行彦大怒,“家父有令不可冒进,狗东西充什么能耐,想死你去打头阵!”

    陆九郎见天色将明,越发激火,“狗屁的不可冒进,正方便你装熊,老子不怕前冲,只怕你个软货没本事拿下主将!”

    裴行彦怒火中烧,戟指骂道,“狗眼看人低的杂碎,冲就冲,看谁有能耐拿下主将!”

    陆九郎留下一个轻蔑至极的冷笑,转身带兵就走。

    薛季已经成了王弟央格,他事败归返蕃地,受了无数嘲鄙,好容易在乌伦海死后晋升,本想靠着内jian助狄银突袭成功,一增军中威望,谁想到重挫在独山海,还因韩明铮一通胡扯,蒙上了私通朔方军的嫌疑,受狄银一系的攻击,地位岌岌可危。

    他只有自请出征,以一场大战证明清白,用战绩压住非议。然而河西军太强,纵是夜袭也不曾溃乱,迅速稳住了防线,蕃军几度冲撞,始终难有进展。

    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央格面沉如铁,心头焦灼万分,一旦天亮,河西军必会反击,到时候攻守相易,更难应对。

    无边的长草随晨风寂寂起伏,天地未明,正在黎明前最昏矇的一刻,骤然有漫天飞箭从草间腾起,激射蕃军后阵。

    陆九郎全力疾冲,长枪翻挑如龙,领着赤火兵如一枚利刃疾冲,激然剖开了巨兽之尾,蕃兵后军猝不及防,登时喧乱起来。

    裴佑靖在中军执千里镜望见,眼皮微微一跳,全神而观。

    敌兵回神迎击,倾力反绞,陆九郎接连挑死敌将,所过处死伤无数,枪与马如蒙血洗,杀得通身发烫,吸引了后军的大量兵力。

    裴行彦在远处观战,按说该配合从另一边杀入,却迟迟按辔不动。他的心神激烈的摆荡,一面新仇叠着旧怨,恨毒了陆九郎;一面又在恐惧,万一冲杀不成,岂不是自陷敌阵,哪还有生理。他转了无数念头,极希望有人能拿个主意,却连裴盛也退在十余步外,目光绝不相触。

    裴行彦最后将心一横,扫了一眼战场,“撤!那狗东西爱冲,让他自己去死!”

    一缕朝霞投落原野,天地漾起一层红光,宛如稀薄的鲜血。

    裴佑靖面色幽寒,垂下了千里镜。

    史勇带着近卫营奋勇拼杀,迟迟不见应合,越来越慌,“妈的,裴家那货怂了,骗了我们!”

    陆九郎也发觉了不妙,他万没想到,裴行彦竟然临阵退缩,如今三千人陷在敌阵,一退前功尽弃,还如何拿军功娶韩明铮,裴家指不定还要反咬一口。

    他激血上涌,目眦欲裂,“拼!等击杀了大将,老子回去咬死他!”

    赤火兵顽强的冲前,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敌刃纷纷袭来,几乎寸步难移,陆九郎竭尽全力的冲杀,依然在央格百丈以外。

    央格毫不动容,只当这三千人是送死,连看一眼都不屑。

    后军的动静传到前军,韩平策觉出异动,振臂劲呼,青木军如激浪前涌,随着天光一层层向前推进,蕃军开始吃紧,有些稳不住了。

    陆九郎一行几乎折损殆尽,最后的数百人淹没在黑压压的敌阵,不断被斩得血rou支离,倒下时已不成人形。

    陆九郎依然在试图前冲,敌人似不绝的海水,绵绵不断的封涌。

    石头绝望的喊道,“九郎,冲不过去了!”

    史勇多处挂彩,拼命吼道,“撤啊!不能白死!”

    这一撤万事皆休,陆九郎愤怒又不甘,恨不得战死算了,直到史勇一耳光甩到脸上,他才彻底清醒。史勇也不管上下之别,扯转他的马头向外冲去,赤火兵由攻转退,拼力朝外杀,一路退一路折损。

    陆九郎拼死杀到敌阵边缘,几名敌将左右夹攻。他伏鞍一避,腰侧豁开了血口,回枪挑下一人,冷不防侧旁一枪从颊上擦过,登时血流披面。

    陆九郎顾不得理会,忍痛还击,纵是他骁勇无比,难敌乱枪纷落,眼看一枪未能封住,性命将休,史勇舍死一扑,用身子挡下了枪刃。

    史勇口中涌出鲜血,攥着枪尖不让敌将拔出,以最后的力气吼出,“走——”

    陆九郎近乎要疯了,戾气溢身,一心与敌将同归于尽,此时青木军的前推带来了极大的威压,蕃军开始乱起来,后军对小队攻绞也缓了,加上他杀势极猛,竟带着残部冲了出去。

    央格见蕃军被河西军的压制,知大势已去,再战只有全没,当即传令撤兵。

    河西军并未趁势追袭,原地收兵整待。韩平策越发不解,直到转回中军,进了大帐,他才明白内情,禁不住双膝一跄,跌跪在父亲的榻前。

    第71章 隔山岳

    ◎我可怜的丫头,要是你阿爹在——◎

    韩戎秋每次出战归来,百姓均会喜悦的欢簇,载歌载道,发自内心的祟敬,谁想到这一次寻常的秋征之中,他竟突发恶疾,溘然长辞,连一句话也未及交待。

    大军送归之时,整座沙州城都沉寂下来。

    韩氏全族在城外相迎,韩平策伴着父亲的灵柩,双目红肿。

    韩夫人浑身缟素,形容憔悴,脊背挺得笔直,抬手抚过漆黑的棺木。

    漫天的纸钱飘飘洒洒,落满了沙州长街,全城哀哭,家家设祭,酒肆与花坊停了歌乐,连灯笼也裹了素纸。韩府吊客无数,人们纷纷从各州赶来,在灵堂泣涕如雨,哭声多日未歇。

    一代英豪的离去太过仓促,百姓在悲痛的嗟叹之余,难免多了茫然。

    韩偃武一直在辅佐父亲,还未建立起自己的声名,实力远不及几大家主,承袭节度使也需要朝廷的敕封,他究竟能不能如其父一般统御五军,调服各族,所有人都存着疑惑。

    此时的一切动静异常微妙,裴家尤其受到关注。

    韩家骤失雄主,赤火军又实力未复,正是声势与力量最为低弱之时,裴家会如何看待,两家的交情是否还能延续,众多部族皆在观望。

    裴佑靖不曾离开沙州,他全力助韩家安排葬事,款待前来祭拜的宾客,直到亡者入土,一应事务处置完毕,他终于与韩家长子闭门一席长谈。

    送走了裴氏家主,韩偃武沉肃的神情略缓,行去了内院。

    韩夫人的头额裹着白麻巾,疲惫的倚在胡榻,一场葬事过后,她似老了几岁。

    韩明铮在给母亲按捏肿胀的双腿,韩昭文与韩平策分坐一旁,心事重重。

    韩偃武迎着亲人的目光,“裴叔提议沿袭阿爹在世时的方略,安定各部人心,等待朝廷的诏旨下来,裴家会全力辅佐。”

    这是最好的承诺,场中皆松了一口气。

    韩偃武停了片刻,“他还提了一事,希望七妹嫁过去,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室内一凝,韩明铮的脸庞蓦然苍白,立即道,“阿爹出征前给我定了人。”

    几人都惊住了,韩偃武错愕的一问,“阿爹定了谁?”

    韩明铮迎视着众人的目光,声音略低,“陆九郎。”

    韩平策冲口而出,又惊又怒,“不可能!那小子是阿爹的——你是不是给人骗了?”

    韩昭文也怔住了,要是哪一家的子弟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是陆九郎?

    韩明铮扬起头,郑重道,“我绝无假话,是阿爹亲口所言。”

    韩偃武沉声道,“阿爹何时说过,当时怎么言语,你一个字也不要错。”

    韩明铮答的毫不迟疑,“阿爹寿宴时唤了我,提到我的亲事,让我在裴行彦与陆九郎之中择一,我选了后者,阿爹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