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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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的静默之后,兵部、礼部、大理寺三名主事朝臣稍俯身,皆朝前一拜:“臣恭请宁王殿下代摄..政.事,以平乱局。” 沈老将军耳聪目慧,跪在阶前不动如山,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他在此际已然明白过来,今夜皇城的风,终归吹去了宁王府。 他沉默半晌,随即同拜附声:“老臣恭请宁王殿下代摄.政.事。” 其余朝臣蒙此巨变,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们相觑无言,沉默一息,过后皆俯首帖耳,顺应时势。 萧翊的脸上并没有大权在握的饕足神色,冷风吹起,他定望着阶下群臣,心中只有一丝冷笑待发。 苏太傅无法言语,只得闷出一阵古怪的狂笑,他因被何沉封了xue道,喉腔里只剩低鸣。 他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萧翊,心知自己已彻底陷入败局。 这一桩桩一件件,萧翊早就埋下线索,他二人这么些年分庭抗礼,这么多日子里尔虞我诈,他算输了一步,错计了人心。 他自以为先皇去世,极权加身,日后便能将那皇帝小儿踩在足下。他将嫡女送入东宫,一朝封后,他无怨无悔拥立这位帝君,用尽势力助他稳坐龙台,又自持帝师身份,向来压他一头,教他无敢不从。 可他终归疏忽了,萧翊也是只会吃人饮血的狼崽子,他当年看着这位小皇子呱呱落地,慢慢长大,起先觉着萧翊年幼稚嫩,又由先皇太后骄纵坏了,日后当个逍遥王爷不足为惧。 他自恃站对了未来天子,却忽略了萧翊同样流着皇家的血,他生在名利场,也会觊觎那张龙椅。当一人之下的诱惑力足够大,无人会因那可怜的血脉相连忍下欲,.念。 周遭一切动静都逐渐褪去那般,苏太傅心中只有感慨。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说声一人之下稍显勉强,但也独揽大权那么多年,直到萧翊和萧括兄弟俩羽翼渐丰,他才逐渐察觉力不从心。 说不上恨,更多的是棋差一着,麻痹大意的懊悔。 这么些年的筹谋毁之一旦,不知要牵连多少,可成王败寇,他已无力再斗。 萧翊踏出了殿门,冷风吹起墨袍的一角。 他垂眸下视,凛声:“传朕旨意,即刻查抄太傅府,此案交由大理寺主审,刑部协同理事,一众人等关押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阶下众人大惊失色,就连事先知情的三位朝臣也俱变了脸。 他们原以为拥立萧翊为摄政王爷,扳倒苏太傅,今夜之变即可止息。谁料萧翊当即反悔,禁军围宫,他似乎不满足于摄政王的头衔,企图要在乾康宫接管天下。 萧翊并没有明言要如何安置皇帝,那毕竟是他的兄长,他二人对外虽向来不合,可这几名宁王党羽心如明镜,兄弟俩争吵不止不过作戏,当不得真。 只是,他们眼下只得顺势而为。 许久的静默之后,礼部尚书蒋勋颤声:“臣……参见万岁。” 群臣起了头,禁军随后,紧接着,院里所有内官皆齐声朝萧翊行礼:“奴参见万岁。” 苏太傅被禁军押解下去,刑部尚书及大理寺卿领命告退,郎子丰得了萧翊口谕,领了大内令牌前去查抄太傅府,搜罗所谓的谋反罪证。 沈将军自请告退,兵部尚书仍沉息静候,此间徒留其他惴惴不安的朝臣,不知进退,只得继续跪在阶下。 萧翊无心理会,又点了礼部的名:“蒋尚书,皇兄如今身染恶疾,该当如何?” 蒋勋听他仍称呼皇帝为兄长,霎时心头一松,心道萧翊方才虽以天子自称,眼下却并没有废帝的打算,那之后的事情,可待风波平息再行定论。 他心领神会,忙低声答:“大宇子民理应为帝君祈福请安,祈盼圣上早日安康无虞。是以,当举国禁红白一月,百姓心诚福灵。” 萧翊撩起一丝笑意,冷哼:“何沉,听明白了么?” 何沉俯身:“属下即刻去办。” 萧翊挥退朝臣,院子里的内官和宫女也散去,忽起了一阵冷风,他抬眸望向天边皎月,圣洁而不可亵.玩。 阶下有名年轻内官战战兢兢候在一旁没退下,萧翊冷眼拂去:“报上名来。” 内官当即趴跪在地:“奴是偏殿的掌灯冯淳安。” 萧翊一默,缓声道:“从今往后你便是乾康宫的主事,苏太傅谋反一案尚未了清,皇后于宫内禁足不得擅离,你前去带路。” 冯淳安一惊,忙应声:“诺。” 萧翊下巴微扬,禁军已领命退下。 乾康宫再度陷入沉寂。 早在围宫之时,太后就派了人来,嬷嬷的语气冷硬,可见着萧翊的模样,再多的底气也化作了顺从。 萧翊不愿与自己的母后起冲突,但他眼下也无暇顾及这份追缠,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任谁也不可能再有翻盘的余地。他自有分寸,太后的弥天震怒也只得往后稍稍。 这件大事萦绕在他心中数月,他须得亲自动手,亲自确认,再不会留下任何疏漏,让人轻易拿了可乘之机, 如今整个皇宫大内都尽在掌握,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离开乾康宫,前去解开这最后一环。 而在城中将军府,府上众人的心境与萧翊截然不同。 行囊一切从简,马匹须得挑好的,方柔还趁着时机赶紧换了身装束,恍惚间竟像极了那日她自庄子逃脱的装扮。 她心中闷出一丝苦意,不知兜兜转转为何又回到原点那般,竟是天意弄人。 裴昭也替换了一身演武的装束,乌发高束,磊落潇洒,适合轻装跋涉。坐骑已被董方牵到府外,旁的一概不理,只等离开京城再议。 二人携手奔到门口,街上竟火光通透,照亮了将军府一角,犹若白昼前至。 方柔心间猛地一坠,步子顿住,下意识握紧了裴昭的手。 她的五指霎时发凉,裴昭察觉到异样,回眸望着她,张开嘴,并无言语。 方柔瞧清楚了府外来人,站在最前端的是何沉,他抱剑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模样一如他誓死效忠的主子。 他见着二人的身影,这便高声道:“奉万岁旨意,帝兄身染恶疾,大宇子民依制禁红白一月,以为贵人祈福。” 方柔与裴昭对视一眼,俱是大惊。 何沉刻意用了粗浅的言语传旨,方柔心底知晓,他为的是让她也在第一时间听明白圣旨所言。 一句万岁,一句帝兄,她已全然明白过来,萧翊竟妄为到这个地步…… 裴昭面色沉静,牵起一抹笑:“何侍卫所言之事,裴某没听明白。圣上染疾,又何来旨意?” 何沉抬眸一扫:“沈将军、六部尚书、内阁学士及御史台众臣已请命殿下摄理.朝.政,裴将军,你现在知晓也不迟。” 裴昭脸色一凛。 宫变! 萧翊居然敢行此逆天之恶,他当即明了,董方入夜时前来传报,皇帝忽发恶疾绝不是巧合,萧翊应当早已有所筹谋。 他按兵不动,沉声:“如此,何侍卫何故领着这么些禁军前来府上?既有圣命,微臣岂会不从。” 何沉冷着嗓子:“云尉大将军裴昭意图谋反,我等奉命,即刻将逆臣捉拿归案,听候发落。” 裴昭闻言怔了怔,他蹙眉,深知来者不善,已悄然伸手按住了身后佩剑。 方柔浑身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何沉,又回眸望着裴昭,那阵极端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她知晓,一切都已晚了。 “何侍卫说笑了,难不成京都如今尚此风流,非得在人新婚前夕作闹一番?”裴昭的手虽已按住剑柄,可面上却仍带着笑。 何沉自腰间摸出一块玉牌,呈于面前,冷声:“逆臣裴昭速速出府领罪,免起无谓争端。” 裴昭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些禁军见玉牌如面圣旨,皆按刀压上前,黑压压的人马如暗潮涌来,霎时间堵住了去路。 长街灯火透亮,周遭却鸦雀无声,连飞虫走兽也静息那般,不敢在这风高冷月夜擅动。 裴昭冷下脸,剑眉紧蹙:“无妄之罪,若我不从呢?” 何沉静静地看着裴昭,忽而挤出一丝冷笑。 随后他一抬手,自对街高墙之后埋上十数名黑甲弩兵,每个人手中的弩箭都已上弦拉满,利刃在夜色中熠熠生寒,蓄势待发。 “你自然有另一个选择。逆臣裴昭抗旨不从,当场伏诛。” 裴昭剑已出鞘。 他们就这样静静对峙着,彼此都没有打算率先动手,一时剑拔弩张。 在沉默之中,方柔却按下了裴昭的手。 她轻轻摇头,语气里满是绝望:“阿弈,别为了我走到这一步。” 裴昭一怔,转眸望向方柔,她神色凝重,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你我都明白的,他只是在报复我。这些天咱们察觉的那些古怪,虽没证据,可并非他不敢明着动手,他只是在故意戏弄,想要咱们在意,想要见我们为此紧张失策。” 方柔一叹:“我们将他想得太弱,将皇帝想得太好了。是我招惹了不该的人,牵连出这些意外,当初若再思虑多些,也必不用连累你。” 裴昭握紧她的手,微微摇头:“别说胡话,是我存了私心,我若早……” 方柔抬手掩住他的嘴,不让他自贬。 “你这样说才是傻子。”她无奈一笑,“我答应你,难不成就没有私心?人活一世彼此有所求再寻常不过,可我知晓,你从来没骗过我。” “这件事只得由我了结,阿弈,我不愿你背上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你别担心,萧翊不会杀了我的,我先前那样违逆了他,他憋着火要惩罚我的过错,怎会轻易放过?” 裴昭不由分说地拉紧她的胳膊,阻止她踏出的去势,“小小,别怕。你别去。” 方柔抬手,覆在裴昭的手背,一丝凉意自掌心蔓延,她没躲,只觉得心疼。 “阿弈,你的手好凉,该多穿些衣裳。” 她轻轻搓.,磨着那粗粝的皮肤,这双手曾替她洗衣裳、替她做纸鸢,替她剥虾仁、捏核桃,曾在寒夜里拢着她取暖,动作克制而温柔,曾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刻予以最后的希望。 而今希望破灭了,可她心中是美满的,她与他的回忆虽不多,并不足够,可却每分每秒都欢欣意满。 从没有强势霸道,也没有隐瞒欺骗,裴昭光明磊落,如他的名字那般令人心间生暖。 “我不后悔嫁你,哪怕咱们没成礼,可我心底已当自己是你的妻子,我不能眼见着夫君白白送死。” 她终于挣脱了裴昭的手,他从来也不会强迫她的意愿。 “萧翊是疯子,连皇上也错看了。这件事情怪不得任何人,是我决定与你成婚,是我愿意随你回京,所以走到如今这步,也该是我去面对。” 方柔知道自己不该,可她松了手,红唇轻颤,明明得往前离去,最后却止不住地停了步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回身抱住了裴昭。 像是濒死的鱼在索取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她用力地呼吸着裴昭身上的味道,希望能将这刻的勇气牢牢记在心里。 在裴昭回拢双臂抱紧她的那一刻,方柔抽身,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将军府。 “小小!”他的声音追了出来,人跟到门边,方柔已快步奔下石阶,弩箭统统对准了裴昭,逼得他不得再踏出半步。 方柔冷眼望着何沉:“何侍卫,好久不见。” 何沉垂眸不看她,姿态谦卑:“恕属下愚钝,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方柔脸色一僵,心知萧翊从这一刻起,就要她清醒地认识到局面已定。 她咬牙道:“宿丘山方柔,求见殿下。” 何沉这才应了声:“是属下眼拙,未看清楚竟是方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