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只鸟的意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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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听闻纪委委派的调查组到达魏河县的时候,我正在擦拭爱车的前挡风玻璃:祸不单行,确实如此,我在开车上班的路上竟撞上了一只忽然飞来的鸟——大概是鸦,或者大一点的鸟雀,我没注意。总之,那只鸟与我的车撞出一声、不,两声凄鸣,而我的车窗玻璃上则留下了一片乌红的干涸印迹,和雨刷上别下的几根黑色羽毛。真难清理,我将抹布拧干反复地擦,最终玻璃上依旧留下了一圈深色的血痕。 正如我所说,对于我这样在乡间长大的孩子而言,一切事都是有预兆的:我直觉这只鸟带来了某种不详的讯息,正在遥遥朝着我挥手。而当我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撞见宋一锐时,我便知道这种预感确实无比准确地应验了。总之,一开始我是抱着侥幸的。宋一锐问什么,我答什么,熟练地编排出一整套真假参半的官腔:他们是天兵天将下凡,谎言太多是无益的,太少又危险。一半刚好——因为他们的目的只是拍死一只苍蝇、消灭一只老鼠,然后带着满意的成果离开,这样最好。地下是鼠窝,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但好在没人在意。 我当然不觉得我完全躲得过。不过,即便如此,一百万而已,能有多严重? 电话在胸前震了一下,曹志远给我发来短信:晚上来陪我吃饭。 我回:好,在哪。 他回:办公室。买了虾蟹粥。 我回:虾蟹粥?你不是很久不吃了,怎么,突然想怀怀旧? 他又不回我。一般这种时候,说明我说对了:这可能也不是个好兆头,曹志远从来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即便他家里堆满了旧的东西。人一定要充满悔恨,才会在记忆之墙的每个角落写满“我想回去”;而曹志远在我看来,没有悔恨这种情绪。我心里如白雾一样的侥幸之情开始消散,一条曲折晦涩的小路渐渐在那之后现出来。 所有预兆都如同极星指北一样,被固定在正确的方位上:小路的尽头原来是一沓厚厚的借据。曹志远拿着手机,一张一张划给我看,那上面是齐洋的字。一共四千二百八十万。真陌生,欠条上的阿拉伯数字排列起来像一串永远打不通的空号。 “这笔债可以一笔勾销,”曹志远顿住,又隔了很久才说:“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忙。” 我突然明白这也许是一个四年前就布下的局——我的胃开始下沉:不知道是因为这笔天文数字一样的欠款,还是因为曹志远本身。“什么忙。”我问。 曹志远这种时候才把条件一条条摆出来,就像当初他父亲给我掏出一捧一捧的糖果,然而他比他父亲更像个秉承经济学原理的商人:起草一份真诚的合同,接着签字画押,绝无抵赖。我几乎想说这是一比好交易——理性、带着商议口气,最终人人都赢。你想,就算把我全身上下的器官和这条贱命拿去卖,大概也不值四千万。可是我又想:这个天平上,曹志远为什么就不可以把砝码偶尔侧向我一点呢?他说“我们”,“我们”是谁?是孙志彪、还是林巧儿?我宁愿他坦诚一些——他就不能说“帮我一个忙”,或,“替我去死”吗?那样,我或许还好受些。 我不知道。因为许多时候,我缺乏那种上下而求索的精神。但在这样漫长的人生中,我第一次想要知道某个问题确切的答案,我开口:“我一定要死吗。”我问。然而这全然不是一个问句,语调平静,毫无顿挫的起伏。 “你可以不死。但孙志彪一定会杀了你儿子。” 你看。为什么我总不问,因为答案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人不应该有过分旺盛的求知欲。好吧。我想起齐洋:我的儿子,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我对他谈不上陪伴,丝毫没有管教,在他人生最好的日子里我在忙着和曹志远乱搞,因此,他如果有什么罪,理所当然也是我的。这太公平了,恩怨分明,简直像在拿我和他过往的一切荒唐事来审判我的心。 然而,我只是想,很想,太想再确认一次了。一次就好:于是我伸手摸他的脸,摸他额头上那道我摸过无数次的、浅浅的疤痕。 曹志远侧开脸躲开了。 “现在摸一下也不行了吗。”我的手悬在半空中,真狼狈。 他的脸色真是难看。勉强扯出的一点笑也难看,明明是我要去送死,你怎么摆出一张穷途末路的脸?我几乎都快骗自己,曹志远是不是为我哭了?可他眼睛总是湿润的,我知道那里头并不是为任何人流的泪。 “齐飞宇……”他扭头过去,盯着那些绿植——那些被我照料得郁郁葱葱的虎尾兰,“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他说。 答非所问,毫无来由,真是莫名其妙——你和我这种人哪还有什么下辈子? 我说:“你怎么摆出这幅模样?曹志远,是你要我去死,不死不行。现在你这样,到底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 曹志远不吭声,他打算彻底沉默。他来,好像只是为了提前宣布我的死讯,不容上诉、不容反驳。我抬眼看他,那不是曹县长、曹志远、或者别的谁的脸,那张脸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悲伤、叵测、鹿一样含泪的眼睛里只有无穷无尽幽深的黑:那里头是一个空荡荡的天国。我因此反而感激起他的沉默,如果他再多说一个字,再落下一滴泪,我恐怕都要对这个世界产生难以挽回的留念。 对了,你知道,按照颠扑不破的物理法则,从二十米高的地方做自由落体,砸到地面只需要两秒:你只消倒数、或秒针转动两下,咔、哒,在那之前,你人生的胶片会跑马一样在你眼前穿行——而那只漆黑的鸦雀因闯入高速上疾驰的车流,而与其中一辆相撞而意外死亡,正就是如此短暂、转瞬便消逝在宇宙间的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