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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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2003年的雪并不是在隆冬降下的,却大到足以把每种既定的轨迹都撞出一点小小的偏差。我是,曹志远是,棉麻厂,番薯苗,联合企业,什么都是。一场病的海啸冲碎了华南的土地,不再有什么十年计划,只剩下封城、锁路,和火葬场窿窿的黑烟不停地烧。直到七月,一切被洗涤得空荡荡:县里几十亿外债挂在银行,渐渐烂成一笔三角帐。承包商手下的工人每天都在拿命讨薪,留下基层焦头烂额。然而我连升三级,正值春风得意;曹顺华是只狐狸,他退休得机敏,权力交接、平稳落地;孙志彪则抛下他不成气候的小打小闹去了泰国,在曼谷尽情当个被骄纵的纨绔。 只有曹志远rou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几年积蓄的脂肪在那一年好像突然被抽空,两颊竟有清癯之势。于是我开始变花样哄他吃饭——这被我视为一种投桃报李的分内之事:我偶尔开车去打包虾蟹粥,盛在碗里看他一勺勺吃下去。“我的曹局长,你可得注意身体,”我拿筷子把粥里的虾挑给他,“不然局长垮了,县里的面子会好看?党和人民还需要你。”我打趣。 他皱眉,扯出一点不置可否的笑容:“你怎么也老是左一个局长、右一个局长的?” “那行,老曹,你赶紧把这虾吃完,我好收拾碗。” 他看了看碗里几只大虾,无言良久,开始动筷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他说。 “辛苦什么?都多少年的交情。”我悄悄打量他额头的伤,浅浅一道,似乎不会留疤,好;颊上终于挂了点rou,也好,“你是得多吃点。”我说。还是胖点好看。我心想。 他点头,喝完碗底的粥,开始翻砖头一样的行政法。里头已经拿钢笔写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精力看书,不是坏事。我起身打理两盆龙血树和虎尾兰,用布细细擦干叶片上的灰尘,修掉几支枯叶,最后再浇水。它们的纤长枝叶已经很有葱郁而静谧的样子,我很满意——这两株绿植是我送给曹志远的,他却很少有精力打理,大多数时候这些杂活都留给了我。 “那碗我晚上来拿,估计今天又要加班——下午开会,你记得吃点东西垫垫再去啊。”我把水壶放进杂物柜,俯身收拾好保温盒,走了出去。 下午三点,我走进会议室,人已经来得整整齐齐——除了我对面的空座椅。那一天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最终,曹志远姗姗来迟,几个和他不对付的干部因此借题发挥,批评“有的同志”自命清高、骄傲自大、完全不把县里的纪律当一回事。算起来,他们也就高他一级,然而曹顺华退休,猢狲照例散去大半,他们于是决定借这个时机对新局长“敲打敲打”,“挫挫锐气”,似乎也正常。曹志远破天荒没有什么怒气,不解释原因,他只是滴水不漏地道歉,诚恳表示下次一定注意——直到晚上我叫他下班,他报出一个错误的时间我才知道,原来是他那块旧腕表坏得竟走不准了。 这是一只苏联手表,马斯尼尼科夫表厂制造,指针和数字银白,嵌在磨花的深蓝表盘里,皮革表带的一圈已经掉漆。北国消失十二年,制表厂大概已经停产,我想这世界上已经找不到合适的陀飞轮来换修了。坏了的表被曹志远戴在他玉一样润的手腕上,这让我窥探到一种生活的残忍本质:这其中存在某种不能被我解释清楚的逻辑,但我隐约感到这种贯穿他三十余年人生的残忍并不都是血rou模糊的——这里面除了曹顺华的藤条、责骂,其罅隙还挤满了那些我已经习以为常、并缄口不言的日常琐事,具体而言,是这块不跑的旧表、几张从挂历上裁下来的打折券、被铲起的胡麻与桑苗。 因此,我觉察曹志远生出一种微妙而陌生的羽翼正是从这只手表开始的:一个年轻一些的曹志远,不会隐瞒自己戴着一只坏了的手表,“齐飞宇,我这表又不走了,”我猜测,他会把表举到我面前,好奇地问我,“你说我们自己琢磨琢磨,能不能把它修好呀?” 如果我们不将钟表视为某种关乎时间的隐喻,我会说,好啊,我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