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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韶光易逝,转眼之间,百年已过。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后院,此时掌门静室之中,一头白发容颜却依旧如当年般温润俊逸的道玄正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身,他望着榻上面容安定尤在沉睡两鬓却已白的苍松,嘴角一扬,露出了既满足又温和的笑,这百年的陪伴,如今,苍松的眼中,只有他道玄一人,真好…… 蓦地,道玄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静室,关上门扉,向着后山走去。 而在他走后,原本沉睡的苍松蓦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满是憎恶与恨意,隐约还有一丝自我厌弃,这百年来,起初几年道玄只是对他抱抱亲亲,并无其他,直到有一次道玄喝了酒,叫他到了此地,不但对他又亲又抱,上下其手,最后居然还……他那时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之间还可如此,又被道玄如此对待,心中惊怒作呕厌恶愤恨不已,险些泄露杀意,他恨道玄,更恨的却是自己,只因自己居然还会有情欲……这有了第一次,之后便有无数次了,每每结束,苍松对道玄的恨意更深,而对自己的厌弃也更深。 苍松动了动身子,手无意碰到了身旁还有些暖意的被褥,愣了愣,温暖,又冷笑一声……我竟还会渴望温暖吗……呵呵…… 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只见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耸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殿堂,四角飞檐,琉璃瓦顶,古香古色门牌红柱,彷佛都在这片宁静中诉说着昔日的历史。 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 道玄在殿前凝视了片刻后,缓缓走了进去,在大殿正中,供奉着无数青云祖先前辈灵位的灵台前,灯火香烛,明灭不定,照的人脸色也阴暗不定。 有个白发白衣的老人,正在灵台之前,用新的香烛替下了将要燃烧殆尽的香烛,像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转身,淡淡看了道玄一眼,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道玄也没有说话,走到了老人身旁,在灵台香案处,拿了三柱清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向无数祖师先辈的灵位行了礼,然后向前一步,将手中的檀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之中。 在他的身边,那个老人站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条条皱纹深的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道玄转头过来,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忽然道:“你看起来好像又老了几分。” 那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淡淡道:“岁月催人老,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道玄忽然笑了,道:“是啊,都百年多了,都老了,这百年来,那人的眼中,也终于有我的身影了。” 那老人还是面无表情,只伸手拿过一块抹布,在厚重的供桌上开始轻轻擦拭着,那动作很慢很慢,似乎这样擦拭已经许多年了,所以才这么专注,他的眼睛看着桌子,忽然笑了一下,道:“是吗,那么我要恭喜你了。” 道玄望着那老人的身影,淡淡道:“不必,还记得当年我救你的时候说过的话吗?我救你是因为我欠你的,还有,是为了那人,我怕他恨我,只不过,现在看来,不会了……”道玄说完,随即走出了祖师祠堂。 身后那个老人,身影已然隐没在黑暗中,却有幽幽话语传来:“苍松,但愿你真的不会……” 夜深,青云山龙首峰上,首座静室内,苍松正在闭目调息,片刻之后睁开眼来,那普智不愧为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天音寺道行最高之人,在重伤之下,受了我毒血尸王一击,又中了七尾蜈蚣之毒,竟还能伤我,那噬血珠终究还是没有拿到,又想到噬血珠终究是至凶之物,戾气深重极易反噬,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开始专心修炼。 翌日,苍松知道了草庙村二百四十七人于昨夜都被屠尽,只剩下了两个小孩与一位疯癫的大叔,他心内已猜到这必是那普智所为,想是受伤颇重无力抵挡被噬血珠戾气反噬所控,苍松望着两个孩子,心中愧疚,这中间缘由,终是因他而起,于是,他收下了那个曾被他用来诱导普智另普智身中七尾蜈蚣之毒的孩子林惊羽为徒,而另一个孩子张小凡,因资质平平,无人问津被道玄塞给了田不易。 时如流水,五年又已过去。 龙首峰一剑亭内,苍松负手而立,青绿道袍随风飘动着,他望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双眸深邃复杂。 这五年来,苍松潜心修炼,道行也已是更上一层,而道玄这几年,对他一如以往温柔纵容,如果没有那令人憎恨厌恶的索取,那便更好了,不过最近他发现,道玄像是极不待见他的徒弟林惊羽,苍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玄,你不待见林惊羽,是因着他有些像……所以你怕,你心虚吧……呵呵……我却偏偏要在你面前提起他……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首座师兄,掌门派人前来让你尽快过去。” 苍松没有回头便知道身后之人是谁,除了自己这个师弟,其他人从不能进来这里,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两个徒弟齐昊与林惊羽都不能进来,他一如百年前,淡淡道:“我知道了,师弟你去吧。” 身后那人望着苍松有些孤寂的背影,在心底叹息一声,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苍松想着去了道玄处可能发生的事,眼中浮现了无尽的憎恶与恨意,浑身戾气杀意蒸腾,渐渐被黑气缠绕,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常态,周身的黑气也已散去,神情变得冷傲,剑诀一引,身影已然不见。 通天峰玉清殿后院,掌门静室内,道玄坐在案边,手中端着一茶具,却好似心不在焉怔怔出神,忽听得门扉顿开,道玄回过神来,向门口望去,微微一笑道:“你来了,过来坐。” 苍松回之一笑,在道玄身旁坐定,道:“恩,师兄,不知道师兄又有何事,天色快暗了还叫我来。” 道玄闻言幽幽道:“是门中一个甲子一次七脉会武,都准备了些许日子,也差不多了吧,该定下日子了。” 苍松点了点道:“是差不多了,日子还是师兄决定吧。” 道玄笑着道:“好,那就定在下月初一吧。” 苍松应了一声道:“好,师兄若无其他事,苍松便走了,还需考教惊羽的修为。”苍松说完,注意着道玄的表情。 果然,道玄在听到惊羽两字时,眉头顿皱,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不过另苍松没想到的是,道玄忽得将他圈进怀中,双唇也堵住了他的嘴唇,却不同以往般温柔,颇为粗鲁霸道的吻如狂风般袭来,苍松胃里翻腾,唇齿却不听使唤地与道玄的唇舌交缠着,良久,直到苍松喘不过气来,道玄才离开了他的唇瓣。 道玄望着怀中面色绯红的苍松,温润明亮的眸色渐深,有丝火热透了出来,他轻抚着苍松已然有些红肿的嘴唇,勾唇一笑道:“苍松师弟,今晚就别回去了。”话落,抱着怀中尤在喘气的苍松,径直向榻上走去,苍松未及反应,铺天盖地的吻又已落下。 苍松的身子犹如在沸水滚炉与百尺冰窖中反复煎熬,有时冷彻心骨,有时却又转了如在火狱,浮浮沉沉之中,望着身上抱着他的那人,他的心里……只有满腔的恨意与屈辱…… 日出日落,风去云留,不知觉间,几月已过。只是这几月来,出了大事,七脉会武中苍松的首徒齐昊夺得了第一,而前四另三人分别是风回峰曾叔常的儿子曾书书,小竹峰水月门下弟子陆雪琪,还有大竹峰田不易门下弟子张小凡,而那张小凡资质平平,没想到不知从何处得一法宝,竟凭借那法宝能与陆雪琪战得平手,后四人被青云派去下山历练,不想张小凡竟与魔教妖女有染,再后又于流波山对抗奇兽夔牛之时,使出了天音寺功法,所以今日玉清殿上,正道三大门派聚集于此,只为张小凡。 “张小凡。”苍松坐在道玄左侧,听着道玄缓缓地叫了一声。 下面张小凡身子仿佛轻颤了一下,慢慢跪了下来,低声道:“弟子在。” 道玄看着他,道:“旁边这些前辈,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为你而来的。这位就是天音寺的主持普泓神僧,坐在他旁边是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上人,还有焚香谷的上官……” 苍松听着道玄把殿中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说了一遍,心中冷笑,道玄,今日就是一切了结之时。 过了一会儿,大殿之上,道玄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 “张小凡,”苍松听着道玄又缓缓道:“现在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作答。” 张小凡低声道:“是。” 道玄沉吟片刻,慢慢道:“此次东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认你在和奇兽夔牛交手之时所用的道法,竟是天音寺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苍松看了眼张小凡,却见他没有说话,顿时玉清殿上的气氛,仿佛也有些微微的紧张,苍松又望了望殿内众人的反应,见他们都看着张小凡,他望见田不易好似不舒服地转了转头,眼中有着深沉的担忧。 空气中,仿佛也有些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轻轻地跳动着。 半晌,苍松听得,张小凡的声音慢慢地道:“是。” “什么?” 顿时,大殿之上一片哗然,虽然早也料想到了这个答案,但从张小凡口中说出之后,天音寺僧人之中却依然是神色激动,只有坐在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们身后的法相,脸色丝毫不变,默然无语。 青云门众人之中,田不易的脸色越发难看,大竹峰田灵儿等人的脸色也是苍白之极。 而苍松望着道玄,却见道玄眉头紧皱,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处扫了一眼,见天音寺众门人的激动神色中,普泓上人却缓缓合上了眼睛,摆明了暂时不会开口。 又见道玄嘴角微撇,便知道玄定是在心中冷哼,相处这百年,苍松发现自己对道玄的了解,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深,他看着道玄转过对着张小凡,抬起手向着喧哗的众人示意安静。 殿内众人只片刻都安静了下来,又听得道玄缓缓道:“此外,还有人说,你手中的这根烧火棍,”道玄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的棒子,继续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张小凡低低的道:“是。” 这一次,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保持了沉默。 苍松在心中冷笑,果然看到道玄的脸色,渐渐阴沉,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苍松终于向下面跪着的张小凡望去,只见张小凡身形有些颤抖,嘴唇微动,却还是未发出声来。 道玄面色严峻,道:“这噬血珠是怎么来的?” 苍松听着道玄的声音到了最后突然拔高,音调转厉,而张小凡被他一喝,脑海里嗡的一声,顿时一阵混乱,终于开口说了起来,这一开头,后面的话自然就跟了上去:从小时候被猴子小灰戏耍,到后来与田灵儿一起追到后山幽谷,噬血珠与黑色怪棒突然两相争斗,最后竟变作这种形状……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连道玄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个上官老人都皱起了眉头。 苍松却想,看来这张小凡机缘颇深。又见身侧道玄沉吟片刻,随后看着张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这意外熔炼之说,但在这之前,噬血珠却已然在你身上,你一个小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等邪物?还有,噬血珠向来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时又未和摄魂熔炼,你又怎么可能安然无事?” 苍松见张小凡哑口无言,心中突然顿悟,想必是当初普智用佛门真法将噬血珠暂时禁制起来,又将这噬血珠给了他,那他身上的佛门功法,想必也是普智传于他,没想到那普智至死都不忘实现道佛同修的念头…… 苍松望着张小凡跪着一言不发的身影,怔住了,你即便至死也不愿说出真相说出普智吗?他的心中剧震,那当年……万师兄,你也是如此吗?为了那不能说的秘密……宁愿死吗?” 苍松转头望向身侧道玄,却见道玄眉头微皱,似有所想,随即向张小凡道:“不说是吗,那我再问你,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这其中关键,隐约牵动了当今正道两大派系私底的暗流,这个答案,必定乃是石破天惊! 可是却见张小凡,依然沉默地跪在那里,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望见道玄的瞳孔收缩,冷冷道:“你还不从实说来?” 见此,苍松双眸一冷,看向不远处天音寺的普泓普空,却见他们两人此刻对望了一眼,眼光中隐隐有光芒闪动,不由心中冷笑…… 周围的世界,一片沉默,苍松望着跪在殿前低着头的张小凡,心中微动,张小凡,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何宁可丢掉性命也不愿开口分辨,说明真相。 “砰!” 一声大响,让在场的众人吃了一惊,连一直低着头的张小凡也抬头看去,却见是道玄重重把烧火棍往茶几上一拍,霍然站起,眉头紧皱,显然动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 苍松望着道玄,在心中冷哼连连,道玄,你怕是也想起万师兄了吧,又见殿前张小凡的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复杂之极,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道玄更怒,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这个孽障,今日我就让你……” “师兄息怒,不可……”苍松站起身来,凑近道玄,低声道:“师兄不如去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再来处置?” 道玄立刻恢复了冷静,望着苍松有些担忧的双眸,眼神顿时温柔异常,他握了握苍松的手,轻声道:“好,我去去便来,这里暂时就交给你了。”见苍松微微点了点头,便又看向殿前跪着的张小凡,冷哼了一声后,一言不发的大步向后殿走去。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苍松笑着对众人道:“掌门师兄有事急需处理,只能请诸位稍候片刻了。”边说着边暗中悄悄将七尾蜈蚣放置于道玄座位隐蔽之处后,坐回了自己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上,道玄还没有回来,但众人之中,隐隐都传出窃窃私语之声。又过了片刻之后,道玄缓缓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座位之上,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道玄的目光,也再一次地回到了张小凡的身上。众人一时都紧张起来,知道接下来的,只怕便是决定这个少年命运的时刻。 “张小凡,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话要说?” 道玄看着张小凡在听了自己的问话之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额上虽有汗珠,但竟仍是始终未发一言,百年之前那个白色身影,也像这般跪在玉清殿上,在三清神像面前……道玄的心中怒意暴涨…… “砰!” 一声大响,众人震骇! 道玄面色如霜,冷冷道:“今日若不除去你这个孽障,我青云门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罢,就让我成全了你这……” 众人失色,田不易霍然站了起来,众人中陆雪琪、田灵儿、林惊羽等人脸色都刷的白了,便是坐在旁边的天音寺普泓神僧,也仿佛隐隐有些不忍,向道玄低声道:“道玄师兄,这个是不是再斟酌……” 道玄哼了一声,冷然道:“这孽障身怀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说着,豁然起身,正要出手…… “啊……” 突然,一声痛呼,震慑全场,众人无不失色,惊骇之中,见道玄身子剧颤,怒吼一声,一甩道袍,只见一道黑影飞起,片刻之后停顿在半空之中,发出吱吱怪声。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异种蜈蚣,色彩绚丽,尾部竟有七条分岔,此刻震动飞起,摇头摆尾,模样骄横之极。 青云门众位首座长老,其见识阅历岂是常人可比,眨眼间即将道玄围了起来,与那只七尾蜈蚣隔开,待众人向道玄看去,不由得尽皆失色。 只见道玄右手颤抖,手中赫然有个伤口,显然是被那七尾蜈蚣所伤,只在这片刻间,流出来的血已然是黑色的,还有触目惊心的黑气,几乎以rou眼看得见的速度急速向上攻去。 七尾蜈蚣以天下绝毒著称,便是道玄这般得道高人,竟也为之所困。 道玄片刻之间就觉得头昏眼花,气闷难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尤胜过当年的普智,立刻强自定住心神,左手并指如刀,向只片刻间几乎已经麻木的右手连点数下,凌空画符,登时将那道黑气上攻之势挡缓了下来。 此刻苍松已然冲到了道玄身旁,将他扶着,面色焦急地着他的伤口担忧道:“是谁,竟敢用如此手段暗害掌门师兄。” 被众人围着的道玄,此刻面色已经稍好,但七尾蜈蚣何等剧毒,便是在他脸上,也隐隐望见黑气,薄而不散,不过尽管如此,他神志却还清楚,深深吸了口气,对望着他一脸焦急担忧之色的苍松道:“师弟,我还好,你先把这张小凡处置了。”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而苍松眉头微皱,一脸担忧,却仍是点了点头道:“师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大口喘息着,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看着苍松的表情,目露温柔,刚想安慰他别担心,却见苍松原本担忧的脸,顷刻间充斥着仇恨与憎恶,有无尽的杀意袭来。也就在此时,道玄觉得自己腹心一凉,瞬间剧痛传来,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压住毒势的一身精元,突然消散。 “啊!” 道玄一声大吼,左手倒切下来,苍松左手立刻迎上,两相撞击,苍松的身子也大震,倒飞出去,落到玉清殿门前,片刻之后,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但唇边却有一丝冷笑……神色满含不屑、厌恶与恨意…… 在他右手之上,横握着一把短剑,晶莹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而此刻剑身之上,血痕累累,鲜红的血,从剑刃之上,缓缓地一滴一滴流了下来,滴到大殿上的青砖之上。 刚才还一片混乱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如死一般的寂静。 道玄墨绿色的道袍,腹部之处转眼间已然变做了深色,他的脸色也顿时苍白之极,但眼中露出的震惊伤心之色,却远远胜过了身体上的痛楚。 “师弟,你,你做什么?”他嘶哑着声音,向着站在大殿门口处的苍松,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苍松龙首峰门下弟子齐昊、林惊羽等人,也都不可置信,一个个都张大了嘴,望着那个青云山上除了掌门道玄外最有权势的人。 “我做什么?”苍松冷冷笑道:“哈哈哈……道玄,我在暗算你啊,我要杀你啊!”说着,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顿时向他飞去,转眼间消失在他的道袍之中。 人群之中的齐昊再也忍不住,声音中带着困惑与惊骇,大叫道:“师父,你……你疯了吗?” 苍松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齐昊身边但神色几乎与他一样的林惊羽,还有更多的龙首峰弟子,甚至于其他青云门各脉的弟子,都用一种看待疯子般不能置信的眼光望着他。 “哈哈哈,疯了……是啊!我早就疯了!”苍松惨然大笑,神情疯狂:“早在百年前,也是在这个玉清殿上,也是如今日这般,当我看到万剑一万师兄的下场之后,我就已经疯了……道玄……我恨你……我要替万师兄报仇……我恨你……我恨你……” 道玄听得万剑一的名字,浑身颤抖,忽得大笑出声,笑声却好似带着无尽的悲哀与痛苦,他眸中似有沉痛蔓延,怔怔地望着苍松道:“苍松,原来你藏的这么深,原来你这么恨我,我以为你懂我的难处,还有这百多年来,你我不是早已……” “你住口,那对我来说,只是侮辱……侮辱……”苍松满目屈辱,神态疯癫的道。 道玄眼中的一丝光芒好似熄灭了……他推开了从刚才就一直扶着他的萧逸才,众人见道玄的伤口还流着血,那分黑气越见浓重,但道玄却仿若无所感觉,他缓缓的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的气势完全散发了出来,那墨绿的道袍无风飞扬,隐约可见他的双手,深深握拳,连指甲也陷入了rou里,他望着前方,挺直身躯,面对着苍松,大声笑着,凄厉道:“师弟,你想杀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苍松冷冷笑了起来,道:“好啊,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放肆的狂笑着,笑声不绝,众人却见苍松突被黑气包围,等黑气散尽之时,都大惊失色,只见苍松此时好似已然换了一个人,原本身上的青绿道袍已然变为玄黑隐红的衣袍,墨黑隐白的发也尽数披散,眼神更是冰冷阴沉,带着无尽的肃杀……刚受的伤也好似全然恢复。 道玄望着苍松的模样,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道:“苍松,你练了什么邪门功法,你入了魔教吗?” 苍松看着道玄,冷冷道:“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道玄刚想出声,就在此时,忽然从玉清殿外的遥远处,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道:“道玄,百年不见,看你风采如昔,可喜可贺啊!” 这声音如雷鸣一般,隆隆传来,片刻之间,通天峰外突地喊杀声四起,山前乱成一片,慌乱声中,远远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什么?” 青云弟子尽皆失色,道玄还未从苍松入魔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就听得此消息,手微微颤抖地指着苍松,神色沉痛带着一丝惊骇道:“苍松你,你竟敢背叛师门,勾结魔教!” 苍松哈哈狂笑道:“不错,我就是勾结魔教,那又怎样!他们虽是魔教,却也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的好,我为了替万师兄报仇,就算身入地狱也不在乎,何况只是勾结魔教呢?” “什么人?” 玉清殿门外同时响起了青云弟子的几声大喝,但只听刷刷几声,似是有高人御空而至,随即砰砰几声,数个青云弟子跌了进来,翻滚于地。 门口处,闪进出了四道人影,正是如今魔教的四大宗主。 玉阳子和毒神站在中间,鬼王和三妙仙子站于两侧,四人向这大殿里望上一眼,缓步走了进来。 道玄的目光向那四个人一一看了过去,与此同时,从玉清殿门外陆续又走进了数十个魔教之人,看着这些人的气度架势,只怕无一人是好相与的,多半魔教这百多年来的实力,都在此处了。其中众人见过的,便有鬼王宗的青龙、幽姬,万毒门的百毒子等等都在其中,至于其他的人,多半也是四大宗派的高手。 而在远处,喊杀声越来越响,不时听到绝望嘶吼,往日如人间仙境一般的青云山,此刻彷佛被血腥笼罩,恍如地狱。 道玄深深呼吸,眼神又落回了苍松身上,眸色痛苦,青云历代祖师,道玄错了,苍松因我入魔,又因此让青云门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又见此时魔教众人竟都向着苍松行礼,口中叫着教主,道玄难以置信道:“苍松,你……你成了魔教教主。” 苍松面色不屑,冷冷道:“是啊,道玄,你以为这百多年来,我会什么都不做吗,哈哈哈……来吧,不必再废话,动手吧,今日,你我必须做个了结。” 殿内众人都没想到苍松竟然成了魔教的教主,皆是神色惊惶不已。 道玄闭了闭眼,再睁眼之时,眸中已是一片肃然沉静,他对着苍松缓缓道:“好,苍松,我与你决斗,不过若你真的杀了我,便要答应放了我青云门中其他人,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殿内青云门众人闻言,都是大惊失色,田不易、水月等首座也是面色焦急道:“掌门师兄不可,你已受伤,况且青云门还需靠你…” 哪知话还未说完,就被道玄打断道:“你们所言我都明白,但这是我跟苍松之间的事,他因为我,成了如今这样,我必须要跟他做个了断,若我有不测,那青云门的将来,便全靠你们了。” “可是……” “好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道玄坚决的打断,又望向一直看着他冷笑的苍松道:“苍松,你答不答应?” 苍松唇边冷笑未止,看着道玄的表情,他望了望殿内年轻弟子,又状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齐昊、林惊羽等龙首峰弟子,心中却微动,良久,淡淡道:“好,道玄,我答应你。” 道玄听得苍松答应,飞身出了殿外道:“我们出去打!” 殿内苍松冷冷地望了一直看着他的魔教众人一眼,恨恨道:“你们随意,只不许伤害青云门中年轻弟子无辜之人。”说罢,也不管魔教众人如何反应,飞身追上了道玄。 但见道玄的身子凌空后退一丈,右手连握法诀,左手握右手腕,似握千钧,如摹狂草,手指在空中竟有破空锐啸,转眼间便在身前生生画出一个太极图出来,苍松也运起功法抵挡,两人不分上下的打斗着,越打越远,道玄引着苍松渐渐往祖师祠堂的方向而去。 不一会儿,祖师祠堂就在眼前不远,道玄见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早已受伤强撑的身体也快要支撑不住,边应对着苍松招式,边道:“苍松,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万剑一,难道这百多年来的相处,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吗?” 苍松嘴角泛起冷笑,幽幽道:“没有,道玄,我告诉你……我不爱你……我的心里……也从来都没有你……” 道玄惨然一笑,道:“看来,终究是我痴心妄想……你不爱我……你的眼里心里……终究还是没有我……” 道玄最后满含深情与温柔的看了苍松一眼,片刻之后,眼中的光芒完全熄灭了,他没有抵挡,几乎是迎着苍松凌厉的招式而去。 苍松的眼前,顿时一片血红,他看着道玄的身影颓然下落…… 他怔住了……有些木木地落地,接住了满身鲜血的墨绿身子,道玄口中鲜血四溢,他望着苍松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断断续续道:“苍松,你杀了我,便要做到你答应我的事……还有……记得……要记得我……我爱你……我不后悔……” 话已尽,人已逝。 苍松怔怔地望着怀中的道玄,脑中一片空白,道玄,他死了……我做到了……我杀了道玄……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好痛啊…… “哎!” 有一声叹息声传来,苍松麻木地抬起头,在看到身前人之时,瞳孔顿缩,浑身颤抖起来。 只见他眼前,赫然是一个白衣白发的老人,虽然老人脸上满是皱纹,苍松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老人叹息着,伸手探了探道玄的情况,神色复杂,良久,又叹了口气,望着苍松道:“身中剧毒,腹中又中了一刀,最后一击经脉尽断,伤及五脏六腑,已是回天乏术,苍松师弟,你这是何苦啊,道玄他……” 苍松一动不动,只愣愣地听着万剑一讲着当年之事……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双眼无神的望着怀中渐渐冰冷的身体……原来竟是这样吗…… 哈……万师兄……他活着…… 他没有死…… 哈哈哈…… 是谁在笑…… 笑得如此艰难,笑得如此狼狈,笑得如此歇斯底里丧心病狂…… 哈哈哈…… 道玄,你骗我,你好啊,你骗过了所有人,也骗了我…… 原来你做了这些,你救了万师兄,却不告诉我,只是为了让我的眼中只有你吗…… 哈哈哈…… 道玄……你好啊……你真好……什么都不告诉我…… 故意把我引到此处……让我亲手杀了你……还让我看到万师兄还活着……哈哈哈……你好啊……道玄…… 有些东西,烙在心底,永远也抹不去;有些东西,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复原。 水泼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时间溜走了,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如果,如果一个人死了,他,还能活过来吗? 万剑一望着疯狂大笑的苍松,拍了拍他的肩,又叹了一声后,转身缓缓走进了祖师祠堂的大殿。 远处玉清殿的众人,听到了苍松疯狂的大笑声,都闻声赶了过去,却看到,苍松抱着一身鲜血已然仙逝的道玄,青云众人,皆悲愤异常,刚想上前拿住苍松,却看到,苍松脸上有泪…… 不对…… 不是泪……从苍松眼睛里流下来的,是两行暗红色的血…… 血一滴一滴流到下巴,继而点点滴滴地落下来,沾湿了苍松胸前的衣襟,有些还落在了怀中道玄的身上,但苍松却毫不在意,只望着怀中道玄,就那样坦然地在他们面前流着血,流着泪。 血泪一刻不停地从眼眸中流下,而苍松自己,却好似浑然不知…… 青云众人只觉脊背一凉…… 青云众人惧怕,魔教众人却不一定,当下毒神便上前道:“教主,如今道玄已死,这青云门便已是我圣殿囊中之物,只等教主一声令下了。” 苍松抬起头,睁着依旧流着血泪的眼睛,冷冷地望了毒神一眼,又扫视了魔教众人一遍道:“不想死的,赶紧撤退,否则……” 魔教众人神色顿变,只毒神淡淡道:“苍松,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圣殿的教主。” “教主?”苍松冷笑一声道:“你们是真心敬我为教主吗,只是利用我罢了,心中怕是都不服吧。” 毒神闻言眼神阴冷,对着苍松豁然出手,哪知苍松早已防备,立马闪身,只见他运功将道玄的身体缓缓送进了祖师祠堂大殿,并对着殿内道:“万师兄,麻烦你了。”话落,慢慢转身,浑身戾气蒸腾,望着魔教众人,双目冰冷,毫无感情地道:“既然你们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毒神、玉阳子、鬼王、三妙仙子四人互望一眼,对着魔教众人道:“杀!”魔教众人与青云弟子顿时打成一片,喊杀声四起,而他们四人,向着苍松而去。 苍松见此,冷哼一声,双臂一展,腾身而起,紧接着一道道清光浮起,如秋水横过,浮光掠影般洒落下来,直接斩向了四人,四人便觉一股锐利剑气扑面而来,遂纷纷侧身避开,飞身而起,又互望一眼,点了点头,但见片刻之后,四人已将苍松围在了正中。 苍松看着四人的动作,又是冷哼一声,就见离他最近的玉阳子呵呵一笑,手臂伸展,银色光芒闪过,手中出现了一面黑白两面的奇镜,变化莫测,屡有诡异变化,直向他右臂袭来,而苍松只浓眉微皱,却并无所动,其余三人见苍松竟不避开,不由面色一沉,苍松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一柄仙剑顿时出现在手中,一剑挥出,发出道道清光,一片清澈光辉,如明月,似秋水,源源不断,直向玉阳子拿着阴阳镜的手而去, 玉阳子整个人飞了出去,同时一大股鲜血喷洒着,一条手臂竟是被齐肩斩下。 剩下在三个方位站着的三人,都是惊骇不已,三妙仙子率先沉不住气,怒道:“苍松,你竟然……” 苍松没有看她,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身后的祖师祠堂大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肩头与胸膛上,都被玉阳子刚刚喷出的鲜血染红,而他的脸上,也有两道未曾干涸的血迹,魔教三人都感觉自己的脊背升起一股寒意,这份恐惧甚至不是关于自己的生死,因为苍松此刻在半空中,显露出来的无形杀意,那岂是只肯杀一两个人才有的杀意,而是誓将毙敌数十上百人的决绝。 鬼王的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对着毒神与三妙仙子,沉声道:”我们还是走吧,收复青云,来日方长……” 毒神闻言面色阴沉地看了鬼王一眼,道:“鬼王莫不是怕了,要走你便走,我等了这百多年,好不容易有这机会,断不会走!” 此时苍松却大笑出声,身影豁然上升,带着深深地寒意,冷冷道:“刚刚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想走,却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话音刚落,天际之上,忽地响起一道惊雷,刹那间只见电光轰然闪现,苍松手持仙剑,于空中连踏七步,举剑向天,口中颂咒,一连串声似惊雷,便见那风卷残云倒悬如斗,顷刻间一道电光巨柱从天际瞬间劈下,有震天之威,有撼地之势,整座青云山,都开始微微震颤。 魔教众人尽皆变色,三妙仙子一声惊呼身子后退一步,口中喊道:“神剑御雷真诀!” 鬼王一个闪身,身影顿时没入人群不见。 毒神见势不妙,正要退走,却突然发现原本向着大片地域洒落轰下的电光巨柱,突然间合而为一,竟是全部向自己劈来,他眼神阴沉,面色煞白,危机关头,已是来不及躲避,他霎时拿出了万毒归宗袋,挡在身前,只是那煌煌天威,直非是人力可挡,法宝能挡一时,却也无用,最终一声巨响中,毒神怒吼一声,倒飞出去,咒骂道:“苍松,你暗算于我,却也讨不到好处。” 一道玄黑异芒,突然袭中了苍松的身子,他的身子一颤,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顿时从空中掉落,在地上退了数丈才稳住身子。 一声怪异低沉的尖啸声,从苍松原本停着的空中想起,片刻之后,一团黑色散开,一只七尾蜈蚣振翅而起,鸣叫了几声,一下子钻入了毒神的袖口之中。 苍松嘴角带血,面色苍白,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没想到自己也中了这另一只七尾蜈蚣的毒,哈哈哈,还真是可笑啊…… 毒神见苍松中毒受伤,顿时神色猖狂,冷冷道:“苍松,今日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受死。” 苍松直起身子,淡淡扫了毒神一眼,道:“是吗?” 一片异样的黑暗,突然出现,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幽暗,再无任何光影流动,瞬间将周围染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意,然而那黑气只在转眼之间便蔓延而至,将苍松的身影完全吞没,一丝冰凉从天际散发出来,明明苍穹如墨,黑暗无边,却让四周的人觉得天际似有一轮黑月无声升起,散出可怖而不可思议的无形黑光,如置身于九幽冥府,天地俱寂,仿佛只听见四处那沉沉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黑气散尽,青云众人便见魔教四大宗主的毒神七窍流血,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失去一臂的玉阳子的身影也早已不见,鬼王与三妙仙子也不知去了哪儿,魔教众人见此,纷纷撤退,青云弟子欲追赶而去,却被田不易、水月等人喝止。 众人见苍松满身鲜血,强撑着站着,凝视着祖师祠堂大殿,却一动不动,田不易感慨一声,叹道:“苍松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啊……” 苍松闻言回身看了他一眼,眼眸一闭,淡淡道:“魔教众人已退,然青云门有此祸端,门中弟子皆有损伤,终究是因我……” 道玄师兄…… 田不易刚想出声,却见苍松忽然大笑,竟用青云道法手捏剑诀,运起仙剑,只是,那剑却是向着苍松自已而去……苍松他……这是……要自杀……在场的众人都惊愕不已,田不易等人反应过来之时,苍松已然口吐鲜血……失去了知觉…… 苍松失去知觉之前,隐约听到自己徒弟齐昊与林惊羽悲痛的声音,他望着祖师祠堂殿内方向,露出了百年来第一个真挚纯粹温柔真实的笑…… 道玄,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你…… 其实下面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跟你说,这百年来,也始终不敢相信……不敢承认……现在…… 道玄,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你,那是因为,你早已渗入了我的肌肤骨髓,我对你的爱,已无处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