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克利普斯老爷的死对兄弟两人而言都是一个需要静下心来疗愈的突发事件。将父亲的遗体暂时安放在晨曦酒庄后，迪卢克前往了骑士团办公室，而凯亚则要处理魔龙乌萨留下的后勤工作。 凯亚知道迪卢克大概是想要借骑士团的力量彻查魔龙事件，然而没过多久琴忧心忡忡地找了过来，告诉他迪卢克抛下了自己的神之眼，退出了骑士团。 琴面色难堪地将监察官伊洛克对这次袭击的处理方式告诉了凯亚：西风骑士团无法解决的魔龙靠一个普通人解决的消息传出去会影响西风骑士团的声誉——所以克利普斯老爷击退魔龙的功劳必须归在骑士团身上。 空气中的沉默让琴感到不安。她知道伊洛克的做法极其过分，但现在法尔伽大团长带领骑士北行不在蒙德，她掌握的权力并不足以对抗在骑士团内势力顽固的伊洛克。 “把迪卢克的神之眼给我吧。”凯亚打破了沉默，从琴的手中接过义兄的神之眼。琴看不懂凯亚的表情，他好像没有愤怒，也没有伤感。但她可以感受到眼前的男人绝非冷血，波澜不惊的表面下绝对在酝酿着什么。目光交流下，两人在无言间达成了一个默契的共识——绝对要扳倒伊洛克。 凯亚太了解自己的义兄，莱艮芬德的准则让他眼里容不下任何污秽和罪恶，退出骑士团是他唯一的选择。至于神之眼——在眼下还回去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他知道自己应当同义兄共进退，才不辱莱艮芬德家族的荣耀。但克利普斯老爷的死就像一道催化剂，将他心中的秘密带来的负罪感无限膨化——他有什么资格同迪卢克以虚情换真心维护这兄友弟恭的关系？ 莱艮芬德是光明磊落的，但亚尔伯里奇不是 。这是一个注定被枷锁禁锢的姓氏，而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莱艮芬德，还是亚尔伯里奇更适合自己。 今天的雨实在是下的太大太久了，凯亚看了眼乌云蔽日的天空。按照原本的计划，这时候他原本该和克利普斯老爷在晨曦酒庄一同为迪卢克庆生——但一切都不同了。他知道，随着自己叩响门扉，迪卢克的十八岁生日注定只会更加残忍。 今晚晨曦酒庄内的仆人似乎都被迪卢克遣散，为此凯亚甚至有几分庆幸——这样就不会有更多人见证他的狼狈。 心怀着歉意，凯亚敲响了迪卢克房门。 “迪卢克……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凯亚曾斟酌过如何开场，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一种。 “改日，行吗。”迪卢克的话语并没有商量的意味——他太累了。但凯亚按住了房门：“不，必须现在。” 他看着自己义兄的眼睛，然后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身世、被抛弃至蒙德的使命、对莱艮芬德的谎言……全部和盘托出。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担抽丝剥茧般地卸下，但也亲眼见证着迪卢克的表情越来越愤怒。 “够了！”迪卢克呵斥他停止讲述，他深深吸了口气，拔出卸在一旁的佩剑对准了凯亚，“我给你十秒钟，拔出你的佩剑。”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两人在宽阔的客厅拔剑相向。凯亚的剑术本就不及迪卢克，心中的负罪感更是注定让他只能被动地吃下对方的攻击。他狼狈地闪躲着，甚至不小心撞碎了客厅中央摆着的一个大花瓶。 迪卢克的刀剑破空而来，凯亚没有接住，甚至打偏了刀尖的方向。他发出一声痛哼，捂住了右眼，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淌出。迪卢克几乎在瞬间收回了攻击，下意识就显露出担心的神情，但很快转便成夹杂着痛苦的愤怒。 与此同时，一声额外的东西坠地的清脆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这甚至出乎了凯亚的预料——那是一颗冰元素的神之眼——落在了滴落的血迹旁。 看到那颗神之眼，两人几乎同时想起了那个去不远处森林冒险的午后。 「兄长的神之眼是为了保护我而出现的——而这将会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极为讽刺的是，就在这一天，迪卢克抛弃了那个为保护义弟而出现的神之眼，而凯亚则在义兄对背叛者的愤怒下获得了自己的神之眼。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迪卢克手中的长剑脱力地砸在地面，他背过身不再看凯亚。凯亚捡起神之眼，深深地望了眼迪卢克的背影后，头也不回地走入大雨，淋完了多年前那场雨的下半夜。 ＊＊＊ 凯亚总是告诉自己，在那个雨夜向迪卢克坦白是他别无选择。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也不得不承认，要是当时的自己再成熟一点，可以选择更为稳妥的解决方法。只可惜当时的他们都已自顾不暇，又何能顾及彼此的感受？ 那个雨夜明面上是迪卢克将凯亚驱逐出了莱艮芬德，实际上两人心知肚明——主动权永远不在迪卢克手里，是凯亚选择在那个雨夜离开莱艮芬德。 总之那一天，在失去父亲，被骑士团背刺之后，迪卢克遭到了自己义弟的抛弃。十八岁的迪卢克?莱艮芬德尚且瘦削的肩膀不得不过早地扛起一切。 给克利普斯老爷办完葬礼，迪卢克一边学着打理家业，一边独自搜寻魔龙和父亲的邪眼的真相。爱德琳并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之后迪卢克少爷……不，现在应当是老爷，迪卢克老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而凯亚少爷离开了酒庄，他的房间被迪卢克吩咐锁了起来，没有人能够踏足。 芭芭拉替凯亚右眼上的伤口换了药，所幸没有伤到眼球，只是眼皮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伤口。芭芭拉一边清洗着双手一边念叨：“以后走路要小心点，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那个树枝就戳进你的眼睛里了！” “受教啦芭芭拉小姐，这句话我已经听你念叨到耳朵都快长茧了……”凯亚无奈地笑道。他将眼睛上的伤归咎于雨天路滑不小心摔跤被地面上的树枝划伤，而眼前的医生并没有怀疑这一点。 等到伤口结痂，凯亚用眼罩将右眼遮挡了起来。 克利普斯老爷的葬礼办得并不盛大，但几乎所有受过老爷恩惠的人都来为这个善良慷慨的好心人送别。凯亚认为迪卢克并不想见到自己，所以当日并没有出现在葬礼现场，只是挑了一个无人的凌晨将一捧沾着晨露的风车菊献在了自己的义父坟前。 然而凯亚不知道的是，在他献花的时候，迪卢克正巧在远处将一切收在眼底。这天夜里迪卢克再次梦见自己杀死父亲的场景，惊醒过后怎么也无法入眠，便披上外套出门想去看看父亲。 迪卢克站在远处，看着凯亚坐靠着墓碑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那天雨夜里的愤怒冷静下来后，迪卢克便特地去搜寻有关“坎瑞亚”的一切信息，虽然得到的并没有比凯亚亲口告诉他的详细多少。但是凯亚当时的话语只要稍微推敲便能发现疏漏——背叛、间谍这样的罪名怎能论心不论迹？ 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让迪卢克了解凯亚像凯亚了解迪卢克那样，他知道凯亚因为多年欺骗的负罪感将自己的罪名说得那样重。但对于身世的欺瞒，哪怕克利普斯老爷尚在，都不会苛责一个当年尚且不足十岁且身不由己被抛弃在异国他乡的孩子。 凯亚只是“背叛”了自己，但没有背叛莱艮芬德，更谈不上背叛蒙德。他看着凯亚被眼罩遮住的右眼，垂下眼眸，就好像有一根木刺扎在心上。 凯亚坐了多久，迪卢克便在远处站了多久，直至东方晨曦微亮，露水打湿衣裳。待到凯亚离去，迪卢克终于跺了跺站僵的双腿，走到自己父亲的坟墓前，无言地将手搭在凯亚刚才触碰过，尚且留有余温的地方。 ＊＊＊ 琴将检察官伊洛克对魔龙事件的处理事宜写信告知了正在出外勤的法尔伽大团长，与此同时，西方骑士团内部也开始出现对伊洛克党羽所作所为的不满。 法尔伽自然是震怒，下令自己的心腹对这件事进行彻查。凯亚自然与琴联手在拉伊洛克下马这件事上出了一份力。 烛火在灯罩里跳动，凯亚用蘸水笔蘸好墨水，犹豫良久终于在信纸上落下第一行字。 “给 D：” 他酝酿着措辞将关于伊洛克的近况写进了信中，并在信的结尾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句“不用回信也没关系”。 填上过去的家的地址，这封信顺利地送到了迪卢克手里。迪卢克果不其然没有回信，虽然有些失落，但光是对方没有制止自己给他写信这点就让凯亚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迪卢克看完凯亚的信件，将其叠放好放在桌上，转手拿起另外一封。那是来自大魔女艾莉丝的信件，对方先是感谢了迪卢克善待了她的女儿可莉，然后建议他外出游行。 迪卢克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上的邪眼，在蒙德内的调查确实难有更深的进展，出去旅行确实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给艾莉丝前辈写好回信，他开始着手安排起接下来几年的工作，确保酒庄能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正常运转。 身边有不少人劝迪卢克应当等莱艮芬德完全度过掌权者突然交接的阵痛后再离开，就连迪卢克都有所动摇。但对追寻父亲死亡真相的渴望一直在折磨着他。不知道凯亚是如何得知他即将远行的消息，向他寄来了第二封信。 与所有人都不同，凯亚没有劝他出行，也没有劝他留下。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意外之情，并提出了诚恳的建议：“你想走就趁最近，知道的人越少，告别仪式就越少。最好选在夜晚出发，以免感伤。” 而迪卢克采纳了他的建议，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离开了蒙德。 tbc